民政局门口,红色的双喜字贴得刺眼。
贺秀兰捏着户口本,手心有点出汗。她六十一岁了,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暗红色旗袍,领口绣着精致的盘扣。
她旁边的男人,姜立军,六十三岁,正温和地看着她。他一身笔挺的中山装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银灰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体面的光。
“秀兰,别紧张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暖干燥,“进去,签个字,我们就圆满了。”
贺秀兰笑了。这四个月,如梦似幻。
就在她准备迈上台阶时,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。
贺秀兰皱眉,掏出来一看,是女儿乔静。
她刚接通,乔静尖锐的声音就刺了过来:“妈!你别签字!千万别签字!”
贺秀兰的笑容僵在脸上。“小静,胡说什么?妈今天领证,大喜的日子。”
“我没胡说!你看看我给你发的微信!那个姜立军……他是个骗子!彻头彻尾的骗子!”
姜立军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,轻声问:“秀兰,怎么了?吉时快到了。”
贺秀兰看着这个她深信不疑、准备托付后半生的男人,又看了看拼命震动的手机。
她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。
01
故事要从四个月前说起。
贺秀兰,六十一岁,人生上半场堪称完美。
她是国营纺织厂的副厂长退下来的,手腕硬,能力强。退休金不多不少,一个月一万块整。
丈夫前些年走了,给她留下了一套市中心的大三居,还有一个临街的商铺。
商铺租给了一家连锁药店,一个月光租金就八千。
女儿乔静,是她最大的骄傲。名牌大学法学院毕业,在省城做了大律师,雷厉风行。
按理说,贺秀兰这条件,是老年相亲市场上金字塔的顶端。
但她孤独。
非常孤独。
三居室的房子太空了。乔静一个月难得回来一次,每次回来,电话响个不停,不是在处理案子,就是在去处理案子的路上。
女儿关心她,但方式是“管理式”的。
“妈,那个保健品别买了,骗人的。”
“妈,我给你请个钟点工吧,别自己爬高爬低。”
“妈,你的银行卡密码设简单点,万一忘了呢。”
贺秀兰不需要被管理,她需要被陪伴。她需要一个人,能和她晚上一起看看电视,骂骂剧里的坏人。她需要一个人,在她做了红烧肉之后,能夸一句“好吃”。
她受不了这死一样的寂静。
她开始去跳广场舞,但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,让她这个做了一辈子管理的人感到厌烦。
她去上老年大学,学国画,可画出来的山水,总透着一股孤寂。
“秀兰,你就是缺个伴儿。”老姐妹李姐看出来了,“你这条件,得找个高层次的。”
李姐给她推荐了一个高端银发相亲会所,入会费都要五千。
“去看看,就当开开眼。”
贺秀兰被说动了。她不缺钱,她缺的是“生活”。
相亲会所在一个高档茶楼,放着舒缓的古筝。来的老头老太太,个个衣着光鲜,谈吐不俗。
贺秀兰有点不自在,像商品一样被估价。
“那是老刘,退休干部,儿子在国外。”
“那是王教授,丧偶,就想找个能陪他旅游的。”
贺秀兰礼貌地笑着,心里却在打退堂鼓。
直到她看见了姜立军。
他没在人群中扎堆,一个人坐在窗边,面前一杯清茶,正低头看一本《宋词格律》。
他穿得极其干净,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。
他似乎感觉到了目光,抬起头,对贺秀兰微微一笑。
那笑容不轻浮,不急切,带着一种学者的儒雅和岁月的沉淀。
贺秀兰的心,莫名地跳快了一拍。
02
姜立军,六十三岁。
他的自我介绍简单而诚恳。
“我是姜立军。以前在本地一所大学教历史,算是副教授吧。”
“老伴儿走了五年了。儿子在澳洲定居了,不常回来。”
“退休金不高,一个月七千来块,勉强够喝茶。”
他的条件,比贺秀兰“低”一点点。这一点点“低”,反而让贺秀兰感到了极大的安全感。
他不图她的钱,他图的,大概和她一样,是那份陪伴。
两人聊了起来。
姜立军太会聊天了。他不像别的老头,一上来就问你有几套房,医保额度多少。
他问她:“贺厂长,听说你管过上千人的大厂,那气魄,一定不一般。”
他赞美她:“你的手,一看就是能干大事的手,但也该歇歇了。”
他还聊宋词:“我最喜欢柳永。’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’年轻时不懂,老了才知,相思苦,孤独更苦。”
每一句话,都说到了贺秀兰的心坎里。
这四个月,是贺秀兰这十年来最快乐的四个月。
姜立军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。
贺秀兰的房子大,他来帮她修剪花草。她那盆养了三年不开花的君子兰,他接手半个月,竟然抽了新芽。
“这花啊,和人一样,得有人懂它。”他一边松土一边说。
贺秀兰的智能电视总玩不转,他来了,耐心帮她调好了频道,还下载了她爱看的戏曲。
他做得一手好菜。
“我一个大男人,以前笨手笨脚。老伴儿走了,儿子在国外,只能自己学着做。不然,太冷清。”
他做的“松鼠鳜鱼”,酸甜可口,比饭店的还地道。
贺秀兰给他夹了一筷子鱼,感叹道:“立军,遇到你,我才知道什么是过日子。”
姜立军只是笑笑,眼里满是温柔:“秀兰,能照顾你,是我的福气。”
他从不主动提钱。
两人出去吃饭,他总是抢着买单。“我退休金虽然没你高,但请你吃饭的钱还是有的。不能总让女士花钱。”
他唯一一次“示弱”,是在相处第二个月。
那天他看起来心事重重。贺秀兰追问下,他才叹了口气。
“是我在澳洲的儿子。”他拿出手机,给贺秀兰看几张“律师函”的照片,全是英文。
“他在那边开了个小公司,不懂当地的税法,被税务局查了。可能……有点麻烦。”
贺秀兰心里一紧:“要罚多少钱?”
“钱是小事,主要是……影响信用。唉。”姜立军摆摆手,“不说这个了,这是我的家事,不能给你添堵。”
他越是这样说,贺秀兰越觉得他是个有担当、不愿拖累别人的好男人。
这事,她放在了心上。
女儿乔静出差,中途回了趟家,正巧碰上姜立军在给贺秀兰做饭。
饭桌上,气氛微妙。
乔静是律师,看人习惯带着审视。
“姜叔叔,听我妈说您是大学教授?”
“副教授,不敢当。”姜立军笑道。
“哪个大学?我爸以前也在教育系统,我说不定认识您。”
姜立军报了个学校名字。
乔静点点头,没再多问。
等姜立军走了,乔静立刻拉住了贺秀兰。
“妈,这个人,不对劲。”
“怎么不对劲了?小静,不许没礼貌。”
“直觉。”乔静说得斩钉截铁,“他太完美了,完美得像个演员。而且,我刚查了,他说的那个大学,近二十年的退休副教授名单里,根本没有姓姜的!”
贺秀兰的心凉了半截。
她去质问姜立军。
姜立军听完,没有慌张,反而是苦笑一声,带着无尽的落寞。
“秀兰,我……我是怕你瞧不起我。我不是正式编制,我是……我是学校的外聘客座教授。教了一辈子书,但临了,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。”
他眼圈红了:“我只是……只是想在你面前,体面一点。”
他站起身,落寞地往外走:“秀兰,小静说得对。我配不上你。我这就走,不给你和孩子添麻烦了。”
“立军!”贺秀兰慌了。
她害怕,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,就这么走了。怕自己再回到那个冰冷的、只有钟表滴答声的空房子里。
是女儿的猜忌重要,还是眼前的幸福重要?
她一把拉住姜立军。
“立军,你别走!我信你!小静她就是……就是太敏感了。你别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姜立军回过身,紧紧抱住她。
“秀兰……我这辈子,值了。”
贺秀兰靠在他怀里,无比坚定。
她想,她要捍卫自己的晚年幸福。
03
乔静的反对,像一根刺,扎在了母女关系之间。
“妈!你糊涂了!他就是在骗你!”乔静在电话里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贺秀兰在姜立军的温柔攻势下,已经建立起了铜墙铁壁。
“乔静,你怎么说话的?他是你长辈!”
“他图你什么?图你年纪大?图你不洗澡?妈,你清醒一点,他就是图你的钱,图你的商铺!”
这句话,彻底激怒了贺秀兰。
“你闭嘴!”贺秀兰的声音在发抖,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,没用了?你是不是也怕他分了你的家产?乔静,那商铺是我的!我的退休金也是我的!我想给谁就给谁!”
“妈!我不要你的钱!我一个月挣的比你一年租金都多!我是在保护你!”
“我不需要你保护!我需要的是尊重!”
贺秀兰狠狠挂了电话。
她坐在沙发上,气得浑身发抖。
姜立军端来一杯温水,蹲在她面前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“秀兰,别气了。小静也是爱你,怕你受委屈。”
“她不懂事!”
“不,她懂。”姜立军叹了口气,“她只是不了解我。秀兰,要不……我还是走吧。我不想看你们母女反目。”
“你敢!”贺秀兰抓住他的手,“立军,你走了,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。你不能走。”
“可我……”
“你别可是了!”贺秀兰看着他,“立军,我们……我们结婚吧。”
姜立军愣住了。
贺秀兰一字一句道:“我们去领证。领了证,我们就是合法夫妻。我看她乔静还敢说什么!”
这是一种赌气,也是一种宣告。
姜立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,随即被狂喜和感动所淹没。
“秀兰……你……你真的愿意?”
“我愿意。”
“好!”姜立军紧紧握住她的手,“秀兰,你放心。结了婚,我更要好好对你。对了,我儿子的事……”
贺秀兰心里正内疚,觉得因为女儿的猜忌,委屈了他。
“你儿子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你说吧,要怎么办。”
姜立军面露难色:“澳洲那边的律师说,需要一笔‘家庭资产保证金’,证明他在国内的家人有足够的财力。这样税务局才不会起诉他。”
“要多少钱?”
“不是钱的事。”姜立军摇头,“他们不要钱,只要一个……资产证明。最好是……固定资产。”
贺秀兰立刻明白了:“用我的商铺!可以吗?”
姜立军“大惊失色”:“那怎么行!秀兰!那商铺是你的命根子,我怎么能……”
“什么你的我的!”贺秀兰打断他,“我们都要结婚了!你的儿子,不就是我的儿子吗?就这么定了!拿去用!”
贺秀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。
她不再是那个被女儿“管理”的老太太,她是一个能为伴侣遮风挡雨的、有能力的女人。
姜立军“感动”得热泪盈眶。
“秀兰,你……你真是我的贵人。这样,我们先领证。领了证,这商铺就是我们‘夫妻共同财产’,再去办这个‘资产证明’,名正言顺!也让你女儿看看,我不是图你的钱!”
贺秀兰觉得他想得太周到了。
结婚,反而成了保护她资产的一种方式。
她彻底放心了。
两人选了个黄道吉日,就是四天后。
领证的前两天,姜立军带来了一个“律师”。
“秀兰,这是张律师,我儿子的朋友,帮我们处理澳洲文件的。”
张律师戴着金边眼镜,看起来很专业。
“贺阿姨,姜叔。是这样的,为了节省时间,我需要先把这份‘资产担保意向书’提交给澳洲那边。您需要在这几份文件上签个字。”
他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,有中文有英文。
“这只是一个‘意向’,不具备法律效力。等您二位领了证,我们再走正式的公证程序。”
贺秀兰被即将到来的婚礼冲昏了头脑,加上对姜立军的百分百信任,她看都没看,就在张律师指出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贺秀兰”。
签完字,姜立军高兴地开了一瓶红酒。
“秀兰,明天,你就是我姜立军的妻子了。这辈子,我定不负你。”
领证的前一晚。
贺秀兰在家里试穿明天的旗袍,姜立军在旁边微笑着鼓掌。
“真美。”他由衷赞叹。
贺秀兰满脸幸福。
“立军,我去给你泡杯茶。”
“我去吧,你歇着。”
“不行,今晚我来。”贺秀兰笑着走向厨房。
姜立军的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。贺秀兰路过时,顺手想拿去挂起来。
外套很沉。
一个东西从口袋里滑了出来,掉在地上,发出一声轻响。
不是手机,也不是钱包。
是一串钥匙。
贺秀兰弯腰捡起来。
这串钥匙很奇怪,上面只有一把小小的、黄铜色的钥匙。
不是姜立军的家门钥匙,也不是贺秀兰的。
贺秀兰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。
她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姜立军,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玄关。
那里放着姜立军的公文包。他从不离身,总是锁着。
贺秀兰咽了口唾沫,把那把黄铜小钥匙插进了公文包的锁孔。
“咔哒。”
锁开了。
贺秀兰的心猛地一跳。
她打开公文包。
里面没有《宋词格律》,没有教案。
只有一叠厚厚的身份证。
贺秀兰颤抖着拿起第一张。照片是姜立军,名字是“郑国强”。
第二张,照片还是他,名字是“刘建华”。
第三张,第四张,第五张……足足七八张!
在身份证下面,是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。
贺秀兰翻开笔记本。
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。
“周梅,59岁,退休教师,退休金6500。已完成。获利:18万。”
“孙萍,62岁,拆迁户,房产两套。已完成。获利:房产一套(已抵押)。”
“李霞,60岁,丧偶,退休金7000。进行中……”
贺秀兰的手抖得拿不住本子。
她翻到最后一页,看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贺秀兰,61岁,副厂长退休,退休金10000,商铺一间(估值180-200万)。进行中。”
“状态:已签署抵押文件及全权委托书。待银行放款。”
“备注:此人女儿(乔静)为律师,有阻力。明日领证,用婚姻关系锁定,防止后续法律纠纷。”
贺秀兰如坠冰窟。
她签的根本不是什么“担保意向书”,是“商铺抵押贷款申请”和“全权委托书”!
就在这时,厨房的水声停了。
姜立军端着茶走出来,看到她手里的东西,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
“秀兰,你……”
贺秀兰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全是惊恐和难以置信。
那个男人,那个她爱了四个月的男人,一步步向她走来。
他的眼神,不再是儒雅的教授。
而是一种冰冷的、猎人看到猎物掉入陷阱的眼神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贺秀兰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我是谁?”他笑了,笑得肆无忌惮,“秀兰,你不是明天就要嫁给我了吗?我是你丈夫啊。”
他口中的“丈夫”二字,让贺秀兰毛骨悚然。
他口中的“银行放款”是什么意思?
他口中的“全权委托书”又委托了什么?
而此刻,他正一步步逼近,堵住了她通往大门的唯一去路。
04
贺秀兰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但她是贺秀兰,是管过上千人大厂的副厂长。
极度的恐惧过后,是强行压制下来的冷静。
她不能慌。
“立军……不,郑国强……刘建华……你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气,“这些是什么?你是在……演戏吗?”
他停下脚步,歪着头看她,似乎在欣赏她的表情。
“演戏?秀兰,我们这四个月,多开心啊。你怎么能说是演戏呢?”
“我签的文件……是商铺抵押?”
“哎呀,被你发现了。”他故作惊讶地拍了拍额头,“你女儿不是律师吗?你怎么不问问她,签文件之前要看清楚呢?”
“你……”贺秀兰气得发昏。
“贺秀兰,别演了。你现在是不是想报警?”他拉过一张椅子,大马金刀地坐下,“你报啊。”
他有恃无恐。
“你报警,警察来了,我怎么说?”他掰着手指头,“我说,我叫姜立军,和贺秀兰女士自由恋爱。她心甘情愿把商铺委托给我,帮我儿子周转。”
“那些文件!那些身份证!都是假的!”
“文件?哦,你说那个啊。”他耸耸肩,“那些文件,我烧了,你有什么证据?至于身份证,我捡的,不行吗?”
他算准了贺秀兰拿他没办法。
“你……你无耻!”
“我无耻?”他笑了,“贺秀兰,你一个月一万退休金,还守着个金铺子,你那么有钱,还那么空虚。我不来陪你,你这后半辈子多无聊啊。”
“是你,是你自己需要我!是你求着我别走!是你非要跟我结婚!”
每一句话,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贺秀兰心上。
“现在,游戏结束了。”他站起来,“笔记本和身份证给我。”
贺秀兰死死抓着公文包。
“不给?”他冷笑一声,“行。贺秀兰,我劝你安分一点。你签的委托书,是全权委托。明天银行上班,第一笔款子,一百五十万,就会打到我账上。”
“你敢!那是我的商铺!”
“是你的商铺,但签字的是你,手印是你的。银行认文件不认人。”
“你就不怕我女儿告你?”
“告我?哈哈哈!”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她告我什么?诈骗?证据呢?我们是黄昏恋,你自愿赠予!她一个律师,更该懂法。一旦我们明天领了证,这就更说不清了。”
他走上前,捏住贺秀兰的下巴。
“老老实实,明天去民政局,把证领了。那一百五十万,我分你三十万,当你的养老钱。你不去?”
他凑到她耳边,声音阴冷:“你猜,你那个宝贝女儿,会不会突然出点什么‘交通意外’?”
贺秀兰浑身一僵。
乔静是她的命。
“你……你敢!”
“你看我敢不敢。”他松开手,整理了一下衣领,又变回了那个儒雅的教授。
“秀兰,别闹了。把东西给我,好好睡一觉。明天,我们还要当新郎新娘呢。”
贺秀兰的手,一寸寸松开。
她知道,她斗不过这个魔鬼。
他拿过公文包,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。
“这才乖。早点睡。”
他走进了客房,甚至还锁上了门。他不怕她跑,她跑了,银行的钱照样到账。
贺秀兰瘫在地上,全身冰冷。
她完了。
不。
她猛地抬起头。
她还有乔静。
她摸出手机,颤抖着,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。
但她没有打出去。
她不能打。如果姜立军在监听她……
她爬起来,冲进卫生间,反锁了门,打开了水龙头。
在哗哗的水声中,她给乔静发了一条微信。
“小静,别回电话。听我说。”
“你猜对了。他是骗子。”
“他让我签了商铺抵押和全权委托。明天银行放款。”
“他拿你威胁我,让我明天必须领证。”
“小静,妈错了。妈对不起你。”
“妈现在不知道怎么办。他就在外面。”
信息发出去,石沉大海。
一分钟。
两分钟。
贺秀兰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女儿是不是在开庭?是不是没看到?
突然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乔静。
只有一张图片。
是乔静的实时定位。
贺秀兰点开一看,那个红点……不在省城。
那个红点,就在本市!就在她家小区外面!
贺秀兰捂住了嘴。
第二条信息进来:“妈,我刚到。我给你打电话,你没接,我就知道出事了。我没上楼,我报警了。”
“你现在,什么都不要做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我们明天,民政局见。”
05
这就是开头的那一幕。
民政局门口。
贺秀兰接到了乔静的电话。
“妈!你别签字!千万别签字!”
贺秀兰握着电话,手在抖。她看着姜立军。
姜立军依然在笑,但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。
“秀兰,怎么了?”
“是……是小静。”贺秀兰努力让声音平稳,“她……她祝福我们。”
“哦?”姜立军显然不信。
“她说……她给我们订了酒席,在……在对面的‘福满楼’,让我们办完手续就过去。”贺秀兰撒了生平第一个弥天大谎。
姜立军的戒心放松了一点。
也许这个女儿,也想通了。
“那我们快点。”他催促道。
“好。”
两人走进了登记大厅。
填表,拍照。
贺秀兰的手抖得写不了字。
“妈,你怎么了?”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问道。
“我……我太激动了。”贺秀兰挤出笑容。
“来,看镜头。”
闪光灯亮起,拍下了那张红底照片。照片上的贺秀兰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“两位,确认信息无误,就在这里签字吧。”
笔,递到了贺秀兰面前。
姜立军握住了她的手:“秀兰,签吧。签了,我们就圆满了。”
贺秀兰看着他。
四个月的温柔,四个月的体贴,都是假的。
她签了,商铺没了,女儿可能还有危险。
她不签?
姜立军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。他放在桌下的手,正紧紧捏着她的腿。
贺秀兰痛得倒吸一口冷气。
“签啊。”他微笑着,嘴唇不动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贺秀兰颤抖着,拿起了笔。
“等一下!”
一声清脆的喊声,划破了大厅的宁静。
乔静踩着高跟鞋,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。
“妈!不能签!”
姜立军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了。
“小静?你不是在……订酒席吗?”贺秀兰“惊讶”地问。
“什么酒席!”乔静冲到台前,一把夺过贺秀兰手里的笔。
“姜立军!或者我该叫你,郑国强!”
姜立军猛地站了起来。
“你胡说什么!你是谁?”登记员喝道。
“我是她女儿!我是律师!”乔静指着姜立军,“他是个骗子!他骗我妈签了高额抵押贷款!这是他的假身份证!”
乔静“啪”一声,把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摔在桌上。
正是姜立军的“郑国强”身份证照片,是她连夜托人从公安系统里调出来的。
姜立军的脸色铁青。
“我不认识什么郑国强!你血口喷人!秀兰,你快告诉她,我们是真心相爱的!”
贺秀兰看着他,慢慢站了起来。
“立军。”她开口了,声音很平静,“那本黑色的笔记本,你还留着吗?”
姜立军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他知道,全完了。
他转身就跑。
“站住!”大厅门口,两个便衣警察一左一右,将他死死按住。
“郑国强!你涉嫌多起巨额诈骗及伪造身份,跟我们走一趟吧!”
姜立军还在挣扎。
“贺秀兰!你算计我!你个老贱人!你不得好死!”他疯狂地咒骂着。
贺秀兰看着他被押走,双腿一软,瘫倒在乔静怀里。
“妈……”
“小静……”贺秀兰放声大哭。
这四个月的梦,碎了。
06
银行的办公室里,气氛凝重。
“贺女士,乔律师,情况我们核实了。”王经理推了推眼镜,“郑国强(姜立军)提交的抵押申请文件,和全权委托书……从法律程序上,是完整的。”
贺秀兰的心又悬了起来。
乔静冷静地开口:“王经理,第一,我当事人是在受胁迫、欺骗的情况下签署的。第二,那份全权委托书,公证是伪造的。我们已经拿到了公证处的否认函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王经理面露难色,“郑国强……或者说他的团伙,动作非常快。昨天文件一通过,他们立刻就进行了‘二次转押’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贺秀兰不懂。
乔静的脸色变了:“他们把这笔‘即将到账’的贷款权,又抵押给了第三方?”
“是。”王经理说,“抵押给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。这家公司现在是善意第三方。就算我们冻结了郑国强的账户,这家小贷公司,依然有权向您,贺女士,追讨这笔一百五十万的欠款。因为,文件上有您的亲笔签名。”
贺秀兰眼前一黑。
“这……这是个连环套!”乔静咬牙切齿。
“王八蛋!”贺秀兰一拳砸在桌上,“我一辈子的积蓄,就这么没了?”
“妈,别急。”乔静握住她的手,“有我在。”
乔静看着王经理:“王经理,银行在这件事上,也有疏忽。第一,如此大额的抵押,仅凭一个‘全权委托’就放款,风控何在?第二,委托书公证的真伪,银行没有尽到核实义务。第三,我当事人的商铺,评估市值至少两百万,你们一天之内就批了一百五十万的‘高评高贷’,这不符合流程。”
王经理的额头开始冒汗。
“乔律师,我们……”
“如果银行不能妥善处理,我们将起诉银行。到时候,媒体曝光,银监会介入,我想,这不是您想看到的。”
王经理沉默了。
“乔律师,您想怎么解决?”
“银行立刻提起诉讼,状告那家‘小贷公司’恶意串通,申请合同无效。我们母女,会作为第三方证人,全力配合。你们银行的法务部,应该知道怎么做。”
王经理看着这个三十出头、气场全开的女律师,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我立刻上报。”
从银行出来,贺秀兰还有点懵。
“小静,这就……行了?”
“万里长征第一步。”乔静呼出一口气,“妈,这官司,有得打。短则半年,长则一年。这段时间,商铺的租金可能会被冻结。”
“没事!”贺秀兰的眼睛亮了起来,“只要能把铺子保住!妈相信你!”
“嗯。”乔静看着她妈,“妈,对不起。”
“你道什么歉?是我糊涂……”
“不。”乔静打断她,“我只知道给你钱,给你请保姆。我早该想到的,你缺的不是这些。”
乔静抱住贺秀兰。
“妈,以后我每周都回来。不,我把工作室搬回来。我陪着你。”
贺秀兰的眼泪,再次涌了出来。
这场骗局,她失去了一百五十万(可能),但她找回了女儿。
值了。
官司打了十个月。
郑国强的诈骗团伙被一网打尽。他因为涉案金额巨大,加上有胁迫情节,被判了十五年。
那个“张律师”和“小贷公司”的负责人,也因“恶意串通、非法套取银行贷款”罪名成立,锒铛入狱。
贺秀兰和银行的联合诉讼,赢了。
法院判决,抵押合同无效,全权委托书无效。
商铺,保住了。
宣判那天,贺秀兰和乔静走出法院。
阳光明媚。
“小静,妈请你吃大餐。”
“好啊。”
“吃完饭,你陪妈去个地方。”
“去哪?”
“老年大学。”贺秀兰笑了,“妈想通了。靠男人,靠女儿,都不如靠自己。妈要去学法律。”
“啊?”
“我这脑子,管厂子行,对付骗子不行。我得学。以后啊,我给你当个法律顾问。”
乔静看着精神焕发的母亲,笑了。
“好。妈,我支持你。”
07
两年后。
省城的律师协会正在举办一场“老年人权益保护”的公益讲座。
主讲人,是乔静。
台下,坐满了银发苍苍的老人。
讲座结束,到了提问环节。
一个阿姨站起来:“乔律师,你好。我最近也遇到了一个男的,对我特别好,他也是说儿子在国外……”
乔静刚要开口,第一排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站了起来。
她穿着得体的套裙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。
“这位姐妹。”老太太开口了,声音洪亮,“我来回答你。”
众人回头看她。
“乔律师是我女儿。”老太太微微一笑,“但我,是你们的‘前辈’。”
贺秀兰走上台,从乔静手里拿过话筒。
她已经六十三岁了,但她的眼神,比三十岁的人还亮。
“姐妹们,我叫贺秀兰。我退休金一万,我也有商铺。两年前,我也遇到了一个‘完美教授’。”
台下一片哗然。
贺秀兰把自己的故事,平静地讲了出来。
没有抱怨,没有哭诉,只有冷静的复盘。
“……骗子为什么能得手?因为我们孤独。因为我们老了,还渴望被需要,渴望被赞美。”
“他们利用的,就是我们的‘渴望’。”
“但是,姐妹们。”贺秀兰提高了声音,“真正的幸福,不是靠别人给的。是自己挣的。”
“退休金一万,我们为什么不拿去旅游?有商铺,我们为什么不拿租金去上大学?”
“我六十一岁开始学法律,现在,我是我们老年大学法律班的班长。”
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。
“我们有钱,有闲,有阅历。我们是这个社会最宝贵的财富,不是骗子的‘提款机’!”
“保护好你的钱袋子!更要丰富你的脑子!”
“别总想着找个伴儿伺候你,多想想怎么让自己活得更精彩!”
掌声经久不息。
乔静站在一旁,热泪盈眶地看着她的母亲。
讲座结束,贺秀兰被一群老太太围住,加微信,请教问题。
“妈,你成明星了。”乔静笑道。
“那当然。”贺秀兰得意地一挑眉,“走,回家。妈给你做松鼠鳜鱼。”
“好嘞!”
夕阳下,母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贺秀兰再也没有去相亲。
她的生活被排得满满的。上午学法律,下午学国画,晚上和乔静一起看电视,讨论案情。
她的商铺还在收租,她的退休金按月到账。
但最大的财富,是她自己。
一个六十三岁的、全新的、无所畏惧的贺秀兰。
创作声明: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。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,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