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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区组织旅游,王姨说我没钱别去丢人,我报了高端团,全程住星级酒店,回来她追着问我退休金多少
发布日期:2025-12-12 04:08 点击次数:150

“哎哟喂!咱们社区这回组织的夕阳红旅游,可是下了血本了!刘主任,您说说,是不是?”王桂芬那拔高的嗓门,像把生锈的锯子,在初秋午后的社区小广场上拉得人耳朵疼。她正对着社区主任刘慧芳,手里挥舞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旅游通知单,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周围几个纳凉的老邻居,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刚溜达过来的赵建国身上。

刘慧芳扶了扶眼镜,笑容温和:“桂芬姐,是好事。咱们这回分两个档,一个经济实惠的平价团,大巴接送,住快捷酒店,景点门票全包。还有一个是‘尊享夕阳红’高端团,全程五星酒店,特色餐饮,专业导游深度讲解。大家量力而行,图个开心。”

“听见没?量力而行!”王桂芬立刻接上话茬,像是终于逮着了机会,声音又往上蹿了一截,冲着赵建国就去了,“老赵啊,不是我说你,就你那点退休金,够干啥的?省省吧!别打肿脸充胖子了,去趟平价团都够呛吧?在家门口遛遛弯得了!省得去了丢人现眼,给咱们社区抹黑!”

她这话说得又快又响,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。旁边正嗑瓜子的孙秀英动作一顿,眼神在王桂芬和赵建国之间来回瞟,嘴角抿着,一副看好戏的表情。其他几个老头老太太也安静下来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赵建国。

赵建国六十出头,头发花白但梳理得整齐,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但干净的灰蓝色夹克。他本来只是路过,想听听旅游的事,没料到迎面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嘲讽。他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,握着老式保温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一股子火气“噌”地就顶到了嗓子眼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把那股火硬生生压下去,抬起眼皮,冷冷地看了王桂芬一眼。那眼神没什么温度,像冬天的深井水。

“我的事,不用你操心。”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。

说完,他扭过头,迈开步子就走。背挺得笔直,脚步不快,但每一步都踏得很稳,径直朝着自家单元门走去。身后,王桂芬那尖利的笑声和刻意放大的议论声,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。

“哟!还犟上了?我说错了吗?谁不知道他退休前就是个普通工程师,能有多少钱?”

“就是,桂芬姐也是好心,怕他到时候难堪嘛。”

“好心?我看是存心给人添堵!”一个微弱的声音嘀咕了一句,很快被王桂芬更大的嗓门盖了过去。

“哼!不识好人心!等着瞧吧,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!”

赵建国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防盗门,反手关上。门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隔绝了外面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。屋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在“滴答滴答”地走着,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他走到沙发边,慢慢地坐下。保温杯放在茶几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”一声。

憋屈。

太憋屈了。

那股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火,此刻在胸腔里左冲右突,烧得他心口发疼。王桂芬那张涂脂抹粉的脸,那副趾高气扬、仿佛高人一等的嘴脸,还有那些邻居们或同情、或幸灾乐祸、或事不关己的眼神,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。

他赵建国,年轻时候在厂子里,那也是技术骨干!图纸画得一丝不苟,机器故障别人修不好,他上手捣鼓几下就能转起来。评上高级工程师那会儿,也是凭真本事。退休金?国家没亏待他!虽然比不上那些大领导,但也足够他衣食无忧,甚至还能存下点。

儿子赵明远,名牌大学毕业,现在在一家大公司当部门经理,年薪丰厚,孝顺得很,隔三差五就给他打钱,让他别省着花,该吃吃该玩玩。

他低调了一辈子,不爱显摆。穿衣服干净舒服就行,吃喝也不讲究山珍海味。邻里邻居的,他觉得和气最重要,所以王桂芬平时挤兑他几句酸话,他也就当耳旁风,懒得计较。

可今天不一样。

今天她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把他那点微薄的自尊心扒下来,扔在地上踩!说他“没钱”、“丢人”、“别给社区抹黑”!

凭什么?

就凭她王桂芬整天在社区咋咋呼呼,组织个广场舞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?凭她儿子在什么小公司混了个经理,就恨不得全小区都知道?凭她那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破嘴?

赵建国越想越气,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。软垫子闷闷地响了一声。

不行。

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
他不是没钱。他只是不爱说。他不是去不起。他只是想和老邻居们一起,图个热闹。

可现在?平价团?跟王桂芬那种人一个团?看她一路嘚瑟?听她一路冷嘲热讽?他怕自己忍不住半道把她从大巴车上扔下去!

一股子倔劲儿顶了上来。

你不是说我没钱吗?不是说我去平价团都丢人吗?

好!我不去了!

我要去,就去最好的!我要报,就报那个最高端的“尊享夕阳红”团!

不为别的,就为争这一口气!就为堵上她那张破嘴!

他站起身,在客厅里踱了两圈,脚步越来越快。然后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小广场上,王桂芬正眉飞色舞地跟刘慧芳说着什么,孙秀英在旁边附和着笑。那副得意的样子,又刺了他一下。

他摸出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,找到了儿子的号码。拨过去。

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,传来儿子赵明远沉稳的声音:“爸?这个点打电话,有事?”

赵建国顿了顿,喉咙有点发紧,但还是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。他没添油加醋,就原原本本说了王桂芬那些话,和他自己的决定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。

然后,赵明远的声音传过来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:“报!爸,必须报最高档那个!钱我马上转给你!这种人,就不能惯着她!您辛苦一辈子,享受享受怎么了?凭什么受她这份气?您放心,我支持您!咱就去最好的!”

儿子的话像一股暖流,瞬间冲散了赵建国胸口的郁结。他眼眶有点发热,声音也稳了些:“明远,爸不是图享受……”

“我知道,爸。”赵明远打断他,“您就是咽不下这口气。该!这钱花得值!您等着,我这就操作。”

挂了电话,赵建国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,好像一下子轻了不少。他走到书桌旁,拿起那份被揉得有点皱的旅游通知单,目光落在“尊享夕阳红”那一栏的介绍上:豪华舒适大巴,全程入住五星级酒店,特色餐饮,资深导游深度讲解……

他嘴角,终于勾起了一丝极淡、却极其坚定的笑意。

王桂芬,你等着瞧。

接下来的几天,赵建国像没事人一样。早上照例去公园打太极,下午在楼下阴凉处看人下棋。王桂芬和孙秀英她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平价团行程的时候,他从不靠近,也不搭话。

偶尔,王桂芬那探寻的、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目光扫过来,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“识相”放弃了。赵建国只当没看见,该干嘛干嘛。他越是这样平静,王桂芬心里那点得意反而有点悬空,像踩不着实地似的。

报名截止那天,小广场上格外热闹。平价团报名的人不少,刘慧芳拿着名单一个个核对。王桂芬挤在最前面,嗓门亮得很:“刘主任,看看,我的名字在吧?哎呀,这次可得好好玩玩!有些人啊,想去去不成,只能在家干瞪眼喽!”说着,眼睛还故意往赵建国坐着的长椅那边瞟。

赵建国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,头都没抬一下。手指捏着报纸边缘,微微用力。

刘慧芳皱了皱眉:“桂芬姐,大家都是一个社区的,互相体谅点。”

“体谅?我是为他好!”王桂芬撇撇嘴,拿着签好字的单子,扭着腰走了。路过赵建国身边时,还故意放慢了脚步,重重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
赵建国依旧盯着报纸,好像那上面有什么绝世新闻。直到王桂芬走远了,他才慢慢抬起头,看着她的背影,眼神深得像口古井。

出发的日子到了。

天还没亮透,社区门口就闹腾开了。平价团的大巴车已经停在那儿,车身上贴着“夕阳红温馨之旅”的字样。大爷大妈们提着大包小包,互相招呼着,热闹得像赶集。

王桂芬穿了一身崭新的玫红色运动服,脖子上还系了条亮黄色的丝巾,格外扎眼。她嗓门最大,指挥着这个,招呼着那个,俨然一副领队的派头。

“哎!孙姐!你这箱子放这儿!张叔,您慢点!刘主任,人都到齐了吧?咱这车啥时候走啊?”她忙得不亦乐乎,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,在人群中扫来扫去。

她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,凑到孙秀英耳边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:“瞧见没?我就说嘛!老赵头肯定没来!在家窝着呢!死要面子活受罪,我说他还不爱听!”

孙秀英附和着笑了笑,没接话。

大巴车终于发动了,载着一车的喧闹驶离了社区。王桂芬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渐渐远去的熟悉街景,心里那点优越感像肥皂泡一样膨胀起来。

而此刻,在离社区几条街外的一个高档酒店门口,一辆深蓝色的豪华大巴静静停着。车身线条流畅,玻璃锃亮,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感。车身上贴着“尊享夕阳红·臻享之旅”的烫金字样。

赵建国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蓝色休闲装,脚上是儿子新给他买的轻便旅游鞋。他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,走到车前。穿着得体制服的服务员微笑着接过他的行李,引导他上车。

车门打开,一股清凉的、带着淡淡香氛的微风扑面而来。车厢内宽敞明亮,座椅是宽大的航空椅,包裹着柔软的皮革。小桌板,充电口,独立的影音系统,一应俱全。车里已经坐了几位老人,都衣着考究,神态安详,低声交谈着,氛围宁静而舒适。

赵建国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,柔软的座椅瞬间包裹住身体,长途的疲惫感都减轻了大半。一位年轻的服务员端着小托盘过来,上面是温热的毛巾和一杯香气四溢的清茶。

“先生,请用茶。我们很快出发。”服务员的声音温和悦耳。

赵建国接过茶,道了声谢。他靠在椅背上,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,又想起社区门口那辆略显陈旧的大巴和车上王桂芬那副得意的嘴脸。

嘴角,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。

车子平稳地驶上高速。窗外,城市的轮廓渐渐模糊,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青山和开阔的田野。车厢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。

赵建国拿出手机,点开相机。他没拍自己,而是对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,按下快门。远山如黛,白云悠悠。然后,他又调整角度,拍了下面前小桌板上那杯清茶,精致的骨瓷杯沿,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背景里,豪华大巴宽敞舒适的过道,以及前方椅背上那个小小的、印着酒店logo的旅行指南一角,都被无意地框进了画面。

他打开微信朋友圈,选中这张照片。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,然后,在编辑框里输入了简单的几个字:

“出来走走,心情不错。”

设置了一下权限:仅邻居可见。

发送。

做完这一切,他收起手机,闭上眼睛,彻底放松下来。旅途才刚刚开始,而好戏,还在后头。

车子一路向南,穿山越岭。

赵建国靠在舒适的座椅里,看着窗外变换的风景。田野、村庄、河流、连绵的山脉……一切都让他感到久违的放松。车上的服务很周到,隔段时间就有服务员送来水果、小点心,询问是否需要饮料。同车的几位老人也都挺和善,大家聊聊天,说说各自家乡的风物,气氛融洽。

中午时分,大巴驶进了一个高速公路服务区的VIP休息区。这里环境清雅,餐厅是自助形式,菜品丰富,从地方小吃到精致菜肴应有尽有。赵建国拿了些清淡的饭菜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慢慢吃着。饭菜的味道很好,比他想象的要可口得多。

吃完饭,他走出餐厅,在休息区的小花园里散步。花园里种着些花花草草,还有个小小的假山流水。他找了个长椅坐下,看着远处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,又拿出手机,拍了几张花园的景致。这次,他特意把镜头稍稍拉远,让休息区那栋颇有设计感的建筑和门口“五星级服务区”的牌子也入了镜。

再次发送朋友圈:“服务区小憩,环境不错。” 依旧仅邻居可见。

车子继续前行,下午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——一座以山水秀丽著称的小城。大巴直接开到了下榻的酒店门口。

酒店的气派让赵建国心里暗暗赞叹。高耸的大堂,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,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。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微笑着拉开车门。导游早已等候在大堂,热情地迎接大家,并迅速办理好了入住手续。

赵建国拿到房卡,走进电梯。电梯平稳上升,门打开,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安静而整洁。找到自己的房间,刷卡开门。

房间很大,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。一张宽大的双人床,床上用品看起来就柔软舒适。卫生间干湿分离,洁具闪闪发亮。还有一个小巧的阳台,放着藤编的桌椅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好闻的清香。

他放下行李,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。大半辈子了,他出差住过招待所,住过普通宾馆,像这样真正意义上的星级酒店,还是第一次。他拿出手机,这次没有拍窗外,而是对着房间内部,拍了一张照片。镜头对准的是那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大床,床头柜上造型别致的台灯,以及旁边小圆桌上摆放的欢迎水果和手写的问候卡片。背景里,豪华的卫生间门半开着,能瞥见里面光亮的洗漱台和浴缸一角。照片的右下角,酒店那个独特的logo标志,再次清晰可见。

发送朋友圈:“住下了,条件挺好。” 仅邻居可见。

发完,他放下手机,走到阳台。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脸上,很舒服。远处城市的霓虹闪烁,像一片流动的星河。

他忽然觉得,这口气,争得值。

而此刻,在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快捷酒店标间里,王桂芬正没好气地抱怨着。

房间不大,两张床几乎挨在一起。卫生间狭小,热水时冷时热。同屋的孙秀英正对着镜子抹脸,嘴里也嘟囔着:“这床垫子也太硬了,硌得我腰疼。”

王桂芬刷着手机,突然,手指停住了。她点开朋友圈,看到赵建国刚发的那条。

“住下了,条件挺好。”

配图是一张酒店房间的照片。那床,那灯,那摆设……怎么看都不像她住的这种快捷酒店!还有那个logo,虽然只露了一角,但她总觉得有点眼熟,好像在哪本杂志上见过,是那种很高档的酒店才有的标志。

她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怎么回事?老赵头不是没报名吗?这照片哪来的?难道是网图?可看着又不像。

她手指往下划,又看到赵建国之前发的两条。服务区那张,“五星级服务区”的牌子清清楚楚!车上那张,那座椅的皮面,那过道的宽度……

一股强烈的疑惑涌了上来。她退出朋友圈,点开和孙秀英的私聊窗口,手指飞快地打字:“秀英!你看老赵发的朋友圈没?他好像去旅游了!住的酒店看着不一般!”

孙秀英凑过来看她的手机屏幕,放大图片仔细瞧了瞧,也露出惊讶的表情:“哎?是啊!这看着是挺好的酒店啊!他报团了?报的啥团?平价团哪有这待遇?”

“谁知道他搞什么鬼!”王桂芬心里有点乱,语气也冲了起来,“平价团名单里根本没他!刘主任那儿我都看了!”

“那……他报的高档的?”孙秀英试探着问。

“不可能!”王桂芬像是被踩了尾巴,声音都尖了,“他哪来的钱?他那点退休金,够住一晚这样的酒店吗?别是打肿脸充胖子,自己掏钱硬撑吧?”

话是这么说,可她心里却越来越没底。自己掏钱?那得多少钱?老赵头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啊!

她越想越不对劲,退出聊天框,又点开朋友圈,盯着赵建国那几张照片反复看。那环境,那细节,怎么看都不像装的。

她坐不住了,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,然后拿起手机,拨通了刘慧芳的电话。

刘慧芳也刚安顿下来,声音带着点疲惫:“喂?桂芬姐,有事?”

“刘主任啊!”王桂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点,“那个……我问问,咱们社区这次旅游,除了平价团,还有别人报别的团吗?”

“别的团?就咱们社区组织的这两个档啊。怎么了?”刘慧芳有点莫名其妙。

“哦…没什么,就是…就是看老赵好像也出去玩了,发的照片看着挺好的,不像咱们住的这儿……”王桂芬支支吾吾地说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。刘慧芳的声音严肃了些:“桂芬姐,个人的旅游安排是隐私。赵师傅报什么团,那是他的自由。我们社区只负责组织,不干涉个人选择。而且,退休金待遇也是个人隐私,我们不能透露。”

“不是…刘主任,我就问问…”王桂芬碰了个软钉子,有点讪讪的。

“好了,桂芬姐,早点休息吧。明天还要早起呢。”刘慧芳说完,客气地挂了电话。

听着电话里的忙音,王桂芬举着手机,愣在房间中央。刘慧芳这态度,明显是在护着老赵头!还说什么隐私?这不就是心虚吗?

难道……老赵头的退休金,真的很高?高到能让他眼睛都不眨就去报高端团?

这个念头像颗种子,在王桂芬心里迅速生根发芽,让她坐立难安。

接下来的几天,赵建国的朋友圈成了王桂芬的重点关注对象。

他很少发,但每次发的都很有“内容”。

一张云雾缭绕的山顶照片,配文“登高望远”。照片一角,能看到高端团统一的遮阳帽和登山杖。

一张摆满了精致菜肴的圆桌,中间是一大盘当地特有的、价格不菲的清蒸野生鱼,配文“尝尝鲜”。

一张古色古香的茶室照片,穿着传统服饰的茶艺师正在表演,配文“品茶听雨”。

每次,照片里都会“不经意”地透露出一些高端团的专属细节:导游手里拿的专业讲解器,酒店提供的特色小点心包装袋,大巴车内部豪华的影音屏幕一角……

这些照片和简单的文字,像一根根细小的羽毛,在王桂芬的心尖上轻轻挠着,越来越痒,也越来越让她抓狂。

她开始不断地向孙秀英和其他同行的邻居“分析”:

“你看那鱼!我打听过了,那鱼可贵了!平价团的餐标根本吃不起!”

“那茶室!那是高级团才有的体验项目!我们这团导游提都没提!”

“他戴那帽子!跟我们发的都不一样!肯定是高档团的!”

孙秀英起初还附和几句,后来听得多了,也有点烦:“桂芬姐,你管他报的啥团呢?人家玩人家的,咱们玩咱们的呗。”

“我能不管吗?”王桂芬声音拔高,引来旁边几个人的侧目,“他赵建国凭什么?他哪来的钱?这里头肯定有事!说不定

“他赵建国凭什么?他哪来的钱?这里头肯定有事!说不定……”王桂芬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后面那点阴暗的猜测终究没敢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说出来,只是脸上的表情越发扭曲,写满了不甘和怀疑。

孙秀英看她那副钻牛角尖的样子,无奈地摇摇头,拉着另一个老姐妹去看景点介绍牌了。王桂芬被晾在原地,胸口那股闷气更堵了。她死死攥着手机,屏幕还停留在赵建国最新发的那条朋友圈——古色古香的茶室,袅袅茶香仿佛能透过屏幕飘出来。她恨恨地摁灭了屏幕。

接下来的行程,对王桂芬来说简直是种煎熬。平价团的节奏快得像赶场子。导游举着小旗子,扯着嗓子喊:“后面的跟上了!下一个景点只有四十分钟!抓紧时间拍照!” 一群人呼啦啦地涌向一个又一个地方,走马观花,拍照打卡。午饭是在嘈杂的景区快餐店解决的,塑料桌椅,油腻的饭菜,王桂芬看着碗里那几片蔫了吧唧的菜叶子,又想起赵建国朋友圈里那条油光水滑的清蒸鱼,顿时觉得嘴里的饭粒都成了沙子。

住宿条件更是一天不如一天。今晚住的是个连快捷酒店都算不上的小旅馆,墙壁薄得像纸板,隔壁房间的电视声、小孩哭闹声听得清清楚楚。卫生间里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霉味。王桂芬躺在床上,硬邦邦的床垫硌得她浑身疼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她忍不住又点开朋友圈,往下划拉。

赵建国又更新了。

这次是一段很短的小视频。画面很稳,拍的是窗外。天色将晚,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,笼罩在淡淡的暮霭中,山脚下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,宁静而悠远。视频里没有赵建国的声音,只有隐隐约约的、舒缓的钢琴背景音乐。配文只有两个字:“暮色。”

王桂芬把视频放大,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到屏幕上。她死死盯着视频的角落,背景里,能清晰地看到房间内考究的壁灯,以及窗外阳台栏杆那光滑的金属质感。这绝对不是小旅馆能有的环境!

她猛地坐起身,床板发出“嘎吱”一声刺耳的响动。同屋的孙秀英迷迷糊糊地被吵醒,嘟囔了一句:“桂芬姐,你干嘛呢?还不睡?”

“睡不着!”王桂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,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着,把赵建国这几天的朋友圈照片和视频,一张张、一段段地截图,一股脑全发给了刘慧芳。然后,她拨通了刘慧芳的电话,电话一接通,她就像连珠炮似的开了腔:

“刘主任!你看看!你看看老赵发的这些!这像话吗?咱们社区组织的平价团,他嫌不好?自己偷偷摸摸报个贵的?他哪来的钱?啊?他退休金到底多少?是不是有什么猫腻?刘主任,这事你得管管!不能让他这么搞特殊化!影响多不好!”

电话那头的刘慧芳大概是被吵醒了,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疲惫:“桂芬姐……这都几点了?赵师傅报什么团,那是他的自由。社区只是牵个头,不干涉个人选择。至于退休金,那是个人隐私,我们无权过问,更不可能透露。你……你别想太多了,早点休息。”

“隐私?什么隐私!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!”王桂芬更激动了,“刘主任,你不能这么偏袒他!他这种行为,就是对我们这些报平价团的人不尊重!是瞧不起我们!你得给我个说法!”

“桂芬姐!”刘慧芳的声音也严肃起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,“我再重申一遍,赵师傅的旅游安排和收入状况,都是他的个人事务。社区没有立场,也没有权力去干涉和质疑!你这样不停地追问,已经影响到别人的休息,也影响到你自己的旅行心情了!我希望你冷静一点,把精力放在享受旅程上。就这样,晚安!”

“喂?刘主任?喂!”王桂芬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,气得差点把手机摔出去。她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,胸膛剧烈起伏。刘慧芳越是避而不谈,她心里的疑团就越滚越大,像一团乱麻,缠得她喘不过气。

凭什么?凭什么他赵建国就能住好酒店,吃香的喝辣的,悠闲地看风景?而她就得挤在这破地方,闻着霉味,听着隔壁的噪音?就凭他那点死工资?不可能!

这一晚,王桂芬几乎没合眼。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上了大巴,整个人都蔫蔫的,没了前两天那股咋呼劲儿。连孙秀英跟她说话,她都爱答不理,只顾盯着窗外,眼神发直,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赵建国朋友圈里那些画面。

而此刻,在另一条山路上行驶的豪华大巴里,赵建国正坐在宽大柔软的座椅上,听着导游用清晰悦耳的声音讲解着即将参观的博物馆历史。

“各位叔叔阿姨,我们马上要参观的这座博物馆,是国内唯一一家专题展示古代水利工程的博物馆。馆藏非常丰富,等下我们会请馆内的资深研究员为大家做专门讲解,大家可以深入了解我们祖先的智慧……”

车子缓缓停在博物馆的专用停车场。赵建国跟着队伍下车。博物馆门口,一位穿着得体、气质儒雅的中年研究员已经等在那里,微笑着向大家问好。他胸前挂着工作牌,一看就是专家级别。

“欢迎各位‘尊享夕阳红’的贵宾,”研究员声音温和,“今天由我带领大家参观,大家有什么问题,随时可以提出来。”

一行人跟着研究员走进宽敞明亮、冷气充足的博物馆大厅。这里游客不多,环境清幽。研究员引经据典,讲解深入浅出,把那些古老的工具、图纸背后的故事说得栩栩如生。赵建国听得入了迷,他本就是搞技术出身,对这些东西有种天然的亲近感。他时不时提出几个专业性的问题,研究员都耐心细致地解答,两人聊得颇为投机。

旁边一位同团的老先生笑着对赵建国说:“老哥,你懂得挺多啊?以前也是干这行的?”

赵建国谦虚地摆摆手:“以前在厂子里,就鼓捣点机器,跟老祖宗的智慧比起来,差远了。”

参观完主展区,研究员又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安静的休息室。这里准备了清茶和当地特色的精致小点心。大家围坐在一起,听研究员继续分享一些有趣的馆藏故事和未公开的研究轶事,气氛轻松又愉快。

赵建国听着,喝着茶,看着窗外博物馆庭院里的翠竹。这种深度、专业的体验,是他从未有过的。他拿出手机,这次没有拍展品,而是对着休息室的环境拍了一张。画面里是舒适的藤椅,冒着热气的清茶,还有那位研究员认真讲述的侧影。背景里,是博物馆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婆娑的竹影。他想了想,又拍了一下桌上那碟造型别致的点心,旁边放着印有博物馆logo和“尊享专享”字样的餐巾纸。

发送朋友圈:“听专家讲故事,长见识。” 依旧仅邻居可见。

发完,他放下手机,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热气。茶香袅袅,沁人心脾。他看着那位学识渊博的研究员,又看看周围同样专注倾听的同团老人,一种被尊重、被重视的感觉油然而生。

这趟旅行,值了。

而王桂芬那边,情况截然相反。

他们的平价团也安排了一个博物馆参观。导游带着他们挤在汹涌的人流里,扯着嗓子喊:“大家跟紧点!别掉队!这里人多,我们只有一小时!重点看三楼那个青铜大鼎!拍个照就走!后面的快跟上!”

王桂芬被人群裹挟着,推推搡搡,根本听不清导游在说什么。好不容易挤到那个著名的青铜鼎前面,人山人海,想拍张单人照都困难。她刚举起手机,后面的人就挤了过来,镜头里全是人头。她烦躁地拍了几张糊掉的照片,就被后面的人催促着往前走。

午饭时间,他们被带到一个大型旅游团餐厅。几十桌人同时开餐,闹哄哄得像菜市场。服务员推着餐车穿梭,菜都是一盆盆端上来,很快就被一抢而空。王桂芬动作慢了半拍,想吃的菜就没了,只能随便夹了点剩的,味道寡淡,吃得她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
吃完饭,导游催着上车:“快!快!下午还有两个购物点要去!大家抓紧时间!”

王桂芬拖着疲惫的步子上了车,车子开向一个玉石城。接下来的时间,就是被导游带着在各种购物店里穿梭,听着各种天花乱坠的介绍,承受着导购员期待的目光和暗示性的推销。王桂芬被吵得头昏脑涨,心情烦躁到了极点。

她坐在大巴车上,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,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。她忍不住又点开了朋友圈。赵建国那条“听专家讲故事,长见识”的状态,像根针一样扎进她的眼里。照片里那安静的环境,专业的讲解,精致的点心……再看看自己这闹哄哄、累死人的行程……

强烈的落差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。

凭什么?凭什么好事都让他赵建国占了?他一定有问题!退休金!对!一定是他的退休金有问题!他肯定是隐瞒了收入!或者……或者他儿子给他钱了?可他儿子能有多少钱?能让他这么挥霍?

王桂芬的脑子里像开了锅,各种猜测和嫉妒搅和在一起,让她坐立难安。她看着旁边闭目养神的孙秀英,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。

孙秀英吓了一跳:“哎哟!桂芬姐,你干嘛?”

“秀英!”王桂芬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,“你说!老赵他退休金到底能有多少?他以前那个厂子,效益不是早就不好了吗?他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有什么外快?或者他儿子……他儿子是不是发财了?”

孙秀英被她抓得胳膊疼,皱着眉挣脱开:“哎哟我的姐!你魔怔了吧?我哪知道人家的事啊!他儿子发财不发财,跟咱们有啥关系?你这几天老是琢磨这个,累不累啊?”

“不行!我非得弄明白不可!”王桂芬咬牙切齿地说,“等回去!等回去我非得当面问问他!看他怎么解释!”

她心里暗暗发誓,等回到社区,一定要揪住赵建国,把这事问个水落石出!她倒要看看,他赵建国到底凭什么能过得这么滋润!

旅游的日子说快不快,说慢不慢,总算是熬到了头。

王桂芬拖着那个塞得鼓鼓囊囊、在行程中被磕碰得边角都磨白了的旅行箱,跟在平价团的大巴后面下了车。车子停在社区门口,正是下午三四点钟,阳光斜斜地照着,有些晃眼。她整个人蔫头耷脑的,那身出发时崭新的玫红色运动服,这会儿皱巴巴的,沾着点说不清是油渍还是灰尘的痕迹。脖子上那条亮黄色的丝巾也歪了,松松垮垮地搭着,没了出发时的神气。

她脚底板生疼,腰也酸,骨头缝里都透着乏。这一路上,吃不好,睡不好,景点走马观花,购物点倒是逛了个够,买回来一堆导游吹得天花乱坠、实际上也不知道值不值钱的小玩意儿。更让她窝火的,是赵建国那几张时不时蹦出来的朋友圈照片,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,让她这趟本该放松的旅行,过得憋屈又烦躁。

刚站稳脚跟,还没顾上喘口气,就听见旁边有人喊了一声:“哟!王姨!孙姨!你们回来啦!”

王桂芬一扭头,看见几个没去旅游的老邻居正坐在小广场的树荫底下纳凉,朝她们挥手打招呼。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算是回应,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,飞快地在人群里扫了一圈。

没看到赵建国。

她心里那点疑虑和不服输的劲儿又拱了上来。正琢磨着,眼角的余光瞥见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小区门口的路边。

车门打开,一条腿迈了出来。崭新的休闲裤,裤线笔直,裤脚处露出一截干净的运动袜和一双一看就舒适轻便的旅游鞋。紧接着,赵建国整个人从车里下来了。

他穿着出发时那身藏蓝色的休闲装,衣服熨帖平整,不见一丝褶皱。手里只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,箱子看着轻巧,轮子滑过地面悄无声息。他脸色红润,眼神清亮,嘴角甚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,整个人精神焕发,跟出发前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判若两人。更扎眼的是,他另一只手里,还拎着一个挺精致的硬纸袋,袋子上印着当地有名的特产logo,一看就是好东西。

这鲜明的对比,像一记无声的耳光,狠狠扇在王桂芬脸上。她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,烧得她眼前都发黑。几天积攒的疲惫、委屈、嫉妒和不甘,在这一刻轰然爆发!

她连自己的行李箱都顾不上了,像颗出膛的炮弹,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去,挡在了赵建国面前。嗓门又尖又利,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质问:

“赵建国!你站住!”

赵建国脚步一顿,抬眼看向她。眼神平静无波,甚至带着点旅途归来的轻松。

“王桂芬,有事?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稳稳的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
“有事?当然有事!”王桂芬喘着粗气,胸脯剧烈起伏,手指几乎要戳到赵建国鼻子上,“你…你报的是高端团?是不是?你说!你哪来的钱?啊?!”

她这一嗓子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刚从平价团大巴上下来的邻居们,拎着大包小包,都停下了脚步,看了过来。树荫底下纳凉的老头老太太们也纷纷站起身,好奇地往这边张望。社区小广场一下子成了焦点。

赵建国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。

王桂芬被他这态度激得更怒,声音又拔高了一个调,带着破音的尖锐:“你别给我装哑巴!你发的那些朋友圈我都看见了!五星酒店!特色大餐!专家讲解!那都是高端团才有的!你哪来的钱?!快说!你退休金到底多少?!”

她像疯了一样,揪着“钱”和“退休金”不放,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,脸涨得通红,那架势,仿佛赵建国花的不是自己的钱,而是从她王桂芬口袋里偷走的。

周围的邻居们开始窃窃私语,眼神在王桂芬和赵建国之间来回瞟。孙秀英站在人群后面,表情复杂,想拉王桂芬一把,又有点犹豫。

赵建国终于开口了,声音依旧平稳,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:“王桂芬,我去哪玩,花多少钱,好像跟你没关系吧?至于我的退休金…”他故意顿了顿,看着王桂芬那急不可耐、几乎要扑上来的样子,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,“那是我的隐私。”

“隐私?!”王桂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,“你少给我来这套!什么隐私不隐私!你肯定是心里有鬼!说!你是不是虚报收入了?还是…还是你儿子给你钱了?不对!你儿子能有多少钱?能让你这么糟蹋?你说!你到底干什么了?!”

她越说越离谱,越说越激动,手舞足蹈,语无伦次,把心里那些阴暗的、毫无根据的猜测全倒了出来,像泼脏水一样往赵建国身上泼。周围邻居们的议论声更大了,有些人皱起了眉头。

就在这时,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小区门口,停在了出租车后面。驾驶座的车门打开,一个穿着得体休闲衬衫、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走了下来。他面容沉稳,眼神锐利,正是赵建国的儿子,赵明远。

赵明远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的剑拔弩张。他父亲站在那里,神色平静,但眉头微蹙。而他对面那个穿着玫红色运动服、面目扭曲的女人,正对着父亲指手画脚,唾沫横飞,声音大得整个广场都能听见。

赵明远脸色一沉,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。他个子高,气场足,几步就穿过人群,站到了父亲身边,正好挡在了王桂芬和赵建国之间。

“爸,都收拾好了?”他先是对赵建国温和地说了一句,然后才转向王桂芬。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礼貌却极具压迫感的疏离。他微微低头,看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王桂芬,声音不高,却清晰得让周围每个人都能听见:

“这位阿姨,我爸的退休金,是国家按规定发放的,数额合理合法,是他应得的待遇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在王桂芬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扫过,“至于这次旅游,是我孝敬他的。他辛苦了一辈子,为国家建设出力,为家庭操劳,现在退休了,享受一下好的生活,体验一下不同的风景,怎么了?”

他语气平稳,却字字铿锵:“难道只有像您这样,到处嚷嚷、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怎么花钱的人,才有资格享受生活?才配得上好的东西?”

这话一出,整个小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明远身上,然后又齐刷刷地转向面如土色的王桂芬。

王桂芬像是被施了定身法,张着嘴,瞪着眼,刚刚还像机关枪一样喷射的污言秽语,此刻全都卡在了喉咙里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的羞耻和狼狈。赵明远的话,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直接剖开了她那点可笑的势利和嫉妒,把她最不堪的心思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。

赵建国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,听着他那番掷地有声的话,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浊气,终于长长地、无声地吐了出来。他抬起手,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,示意他不必再说。

然后,他上前半步,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神色各异、恍然大悟的邻居们,最后落在王桂芬那张惨白的脸上。

“钱,”赵建国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稳和力量,“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。”

他看着王桂芬,眼神里没有愤怒,没有鄙夷,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。

“尊重,”他一字一顿地说,“是靠自己的品行挣来的,不是靠贬低别人、踩踏别人得来的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坦然地迎向所有注视着他的人。

“我有没有钱,过什么样的生活,都是我自己的事。花的是我自己的钱,和我儿子孝敬我的钱。干干净净,堂堂正正。”

他提起那个精致的特产袋子,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。

“这次旅游,我玩得很开心,见识了很多东西。谢谢大家的关心。”

说完,他不再看僵在原地、如同雕塑般的王桂芬一眼,转头对儿子说:“明远,咱们回家。”

赵明远点点头,接过父亲手里的行李箱,父子俩肩并肩,从容不迫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,朝着自家单元楼走去。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背影挺拔而安稳。

小广场上,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。

紧接着,“嗡”的一声,议论声像炸了锅一样响了起来。邻居们的目光,像聚光灯一样打在王桂芬身上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笑、鄙夷和看热闹的兴味。

“啧啧,原来是人儿子孝顺……”

“我就说嘛,老赵不是那种人,人家低调!”

“王桂芬这回可真是……脸都丢尽了!”

“活该!让她整天嘴碎,看不起人!”

“就是,踢到铁板了吧?”

那些目光,那些议论,像无数根烧红的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王桂芬身上。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她猛地低下头,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,像只受惊的老鼠,一把抓起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箱,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,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狼狈逃窜。那背影,仓惶又可笑,和几分钟前她气势汹汹质问赵建国的样子,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。

孙秀英看着王桂芬逃走的背影,又看看周围邻居们摇头议论的样子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她提起自己的行李,也默默地离开了广场。

夕阳的余晖给小广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。树荫下,刘慧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她看着赵建国父子离去的方向,又看看王桂芬消失的单元门,轻轻摇了摇头。她清了清嗓子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还在议论纷纷的邻居们耳中:

“大家都散了吧。邻里邻居的,抬头不见低头见。互相尊重,少打听别人的私事,多想想怎么把日子过好,才是正经。”

她的话,像是一句温和的总结,也为这场闹剧,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
刘慧芳的话像一阵凉风吹过燥热的小广场。看热闹的议论声渐渐低了,人群也三三两两地散了。夕阳的金光慢慢褪去,暮色四合,小区里各家各户的灯光次第亮起,饭菜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了出来。

王桂芬几乎是逃回家的。她砰地一声关上家门,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。客厅里没开灯,昏暗一片,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。她大口喘着气,耳朵里嗡嗡作响,全是刚才广场上那些刺耳的议论和嘲笑。

“丢人……太丢人了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带着颤抖。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还在,像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。她摸索着开了灯,刺眼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。屋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地走,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。

她甩掉脚上那两只磨得不像样的旅游鞋,连拖鞋都没心思换,就那么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。几步冲到沙发边,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。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她蜷缩起来,双手抱住膝盖,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。

完了。这下全完了。她在社区里几十年,靠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,靠着那股子“消息灵通”的劲儿,什么时候不是被人围着、捧着?谁家有个什么事,不都得先问问她王桂芬?可现在呢?就因为一个赵建国!就因为自己一时嘴快……不,不是嘴快,她到现在还是觉得赵建国有问题!可偏偏……偏偏他儿子跳出来了!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把她剥了个干干净净!

赵明远那几句话,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脑子里。

“到处嚷嚷……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怎么花钱……”

“只有像您这样……才有资格享受生活?”

那眼神,那语气,像看一只跳梁小丑。

王桂芬猛地抬起头,脸上毫无血色,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恨。她抓起沙发上一个靠垫,狠狠地砸在地上!

“凭什么!凭什么这么对我!”她低吼着,声音嘶哑,“赵建国!你个老狐狸!装什么大尾巴狼!还有那个赵明远!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!”

她越想越气,越想越觉得不甘心。不行,不能就这么算了!她得知道赵明远到底干什么的!能给他爸报那么贵的团!她得知道赵建国那退休金到底是多少!凭什么他能过得那么滋润!她王桂芬哪点比他差?

一股邪火在胸腔里乱窜,烧得她坐立不安。她猛地站起身,在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,光脚踩在地板上,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。走到窗边,她忍不住掀开窗帘一角,偷偷往外瞄。

楼下的小广场已经彻底安静了,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空无一人。但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在赵建国家那栋楼的方向。三楼,赵建国家客厅的灯亮着,暖黄色的光从窗户透出来,显得格外温馨。

王桂芬恨恨地放下窗帘,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又酸又涩又苦。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一屁股坐回沙发,拿起茶几上的手机。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,下意识地点开了微信朋友圈。

赵建国的头像安安静静的,最后一条状态还是昨天发的那个特产袋子的照片。下面多了几个点赞和评论。

“赵叔回来啦?精神头看着真好!”

“这特产看着就地道!赵叔有品位!”

“老赵,有空来我家喝茶啊,讲讲你旅途见闻!”

这些平常的问候,此刻在王桂芬眼里却充满了讽刺。她咬着牙,手指悬在屏幕上方,想点个赞或者评论一句,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可手指怎么也按不下去。她怕!怕别人看到她点赞,会怎么想?会怎么笑她?她甚至不敢发任何状态,怕别人联想到刚才那场闹剧。

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回茶几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客厅里又恢复了死寂,只有挂钟的滴答声,一声声,敲得她心慌意乱。

而此刻,赵建国的家里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
客厅灯光明亮温暖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气。赵明远系着围裙,正在厨房里忙碌,锅铲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。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盘炒好的菜,绿油油的青菜,黄澄澄的炒鸡蛋,看着就让人有食欲。

赵建国坐在餐桌旁,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,茶香袅袅。他看着儿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,脸上是连日来少有的放松和满足。旅途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彻底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踏实实的归属感。

“爸,再等会儿,汤马上就好。”赵明远回头喊了一句,手上动作麻利。

“不急,你慢慢弄。”赵建国喝了一口茶,只觉得浑身都舒坦。他放下茶杯,目光落在放在沙发旁的那个精致特产袋子上。里面是一些当地的点心和茶叶,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但包装讲究,透着心意。

“这次出去,真挺开眼的。”赵建国感慨道,“那个水利博物馆,讲得真透彻。以前在厂子里搞设备,总觉得是技术活,可跟古人那智慧一比,真是小巫见大巫了。”

赵明远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走出来,小心地放在桌上,笑着说:“爸,您就是太谦虚。您那个年代的老工程师,实践经验多宝贵啊。不过出去走走也好,换换环境,心情都不一样了。”

父子俩面对面坐下。简单的三菜一汤,都是家常味道,但热气腾腾的,充满了家的烟火气。

“嗯,是挺好。”赵建国拿起筷子,夹了一筷子青菜,“就是……让你破费了。那高端团,不便宜。”

赵明远给他盛了一碗汤:“爸,您说这话就见外了。您辛苦一辈子,供我读书,给我成家,现在该我孝敬您了。钱的事您别操心,您儿子现在能挣,给您花点,我乐意。再说了,看您玩得开心,我这钱花得就值。”

赵建国听着儿子的话,心里暖烘烘的。他点了点头,没再多说什么,低头喝了一口汤。汤是简单的紫菜蛋花汤,味道却格外鲜美。

“对了,”赵明远像是想起什么,说道,“下个月我可能得出趟差,去南方。那边气候好,风景也好。爸,要不您在家也闷得慌,我再给您报个团?找个暖和的地方,去海边转转?”

赵建国摆摆手:“算了算了,刚回来,歇歇。再说,你爸骨头老了,也折腾不动了。就在家挺好,看看书,下下棋,清净。”

“那也行,”赵明远也不勉强,“您要是闷了,随时跟我说。或者,等天气再暖和点,我开车带您去郊区农家乐住两天,呼吸呼吸新鲜空气。”

“嗯,这个行。”赵建国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
父子俩一边吃着饭,一边聊着些家常,气氛轻松又温馨。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,小区里一片安宁。灯光映照着两张平和满足的脸,仿佛刚才广场上的那场风波,只是遥远而不相干的一段插曲。

然而,就在这安宁的夜色里,王桂芬家的客厅,依旧亮着灯。她蜷在沙发上,眼睛瞪得老大,毫无睡意。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,邻居家隐约的电视声,都让她神经紧张。她竖起耳朵,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关于赵建国家的动静,可除了寂静,什么也听不到。

她烦躁地又拿起手机,屏幕的光映着她憔悴焦虑的脸。手指在通讯录里划来划去,最终停在“孙秀英”的名字上。她想打过去,问问孙秀英知不知道赵明远到底是干什么的,到底赚多少钱。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迟迟不敢按下去。

她怕。怕孙秀英现在也瞧不起她,怕电话接通后,听到的是敷衍或者更让她难堪的话。

她猛地丢开手机,双手抱住了头。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恐慌感攫住了她。她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人,周围都是海水,而赵建国家那盏温暖的灯光,像灯塔一样刺眼地亮在对岸,提醒着她自己有多失败,多可笑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夜色越来越深。王桂芬终于熬不住,从沙发上爬起来,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卧室。经过厨房时,她看到水槽里还泡着几个出发前没来得及洗的碗碟。她心烦意乱地打开水龙头,胡乱冲洗起来。水流哗哗作响,掩盖了她粗重的呼吸声。

就在这时,她似乎听到隔壁单元楼——赵建国家的方向——隐约传来一阵极轻微的、像是搬动椅子的声音,或者是什么东西轻轻放下的声音。在寂静的深夜里,这细微的声响被无限放大,像根针一样扎进王桂芬高度敏感的神经里。

她猛地关掉水龙头,屏住呼吸,侧耳倾听。

外面又恢复了死寂。

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,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,咚咚……咚咚……

王桂芬僵在水槽边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。耳朵竖得高高的,几乎要贴到冰冷的瓷砖墙壁上。可除了她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,什么也听不见。刚才那点细微的动静,仿佛只是她过度紧张的幻觉,被黑夜吞噬得干干净净。

“该死……”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声,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。她烦躁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,胡乱地把那几个碗碟塞进碗架,也顾不上擦干。转身离开厨房时,脚步踉跄了一下,差点被地上的拖鞋绊倒。

卧室里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不透一丝光。她摸索着爬上床,把自己裹进被子里。黑暗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,反而放大了她脑海里翻腾的思绪。赵建国那张红光满面的脸,赵明远那沉稳有力的声音,还有小广场上那些嘲笑的眼神……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。她翻来覆去,被褥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
“不行……不能就这么算了……”她咬着被角,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。她得知道!她必须知道赵建国的底细!不然她王桂芬以后还怎么在社区里抬起头来?她摸索着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,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。她点开微信,找到孙秀英的头像,手指在对话框上悬着,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。

说什么?问什么?问赵明远干什么的?问赵建国退休金多少?孙秀英那个老滑头,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!她王桂芬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低声下气去打听别人的地步了?

她气恼地把手机扔回床头柜,屏幕朝下,发出一声闷响。黑暗重新笼罩下来,却压不住她心里的那团火。她睁大眼睛,死死盯着天花板,仿佛能穿透楼板,看到隔壁单元三楼那盏碍眼的灯光。

赵建国家客厅的灯还亮着。暖黄色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点,柔和地晕染在窗台上。

赵建国靠在舒适的沙发里,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水利工程图册,看得津津有味。这次旅游,特别是那个水利博物馆,勾起了他年轻时在厂子里搞技术的老本行。他戴着老花镜,手指在图册上那些复杂的结构图上缓缓移动,嘴里偶尔还念念有词。旅途的疲惫早已被家的温暖驱散,此刻只剩下一种沉静和满足。

赵明远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,腿上放着一个超薄笔记本电脑。他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,屏幕的荧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。

“爸,看您这精神头,真不像刚长途跋涉回来的。”赵明远头也没抬,笑着说了一句。

赵建国从图册里抬起头,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:“歇过来了。这趟出去,确实养人。吃得好,睡得香,没操心事儿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儿子,“倒是你,这么晚了还忙工作?早点休息。”

“没事,处理点邮件,马上就好。”赵明远敲下最后几个键,合上了笔记本,“一个南方的新项目,前期资料刚传过来,我大致看看。”

“新项目?又要出差?”赵建国放下图册。

“嗯,下个月初吧,得过去一趟,实地考察。那边是个水电站配套的生态旅游项目,挺大的盘子。”赵明远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,“爸,要不您真考虑考虑?跟我一块儿去?那边气候好,风景也漂亮,您就当散心了。我白天忙工作,您自己四处逛逛,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,也不耽误。”

赵建国摆摆手,脸上却带着笑:“算啦,你们年轻人忙事业,我一个老头子跟着,像什么话。再说,你那工作场合,我去了也不自在。在家挺好。”

“行,听您的。”赵明远也不勉强,“等这项目前期理顺了,没那么紧张了,我再抽时间陪您去别处转转。或者,您要是嫌远,咱们就在周边找个温泉泡泡,解解乏。”

“嗯,这个行。”赵建国满意地点点头。他看着儿子沉稳干练的样子,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。这孩子,从小就懂事,肯吃苦,如今事业有成,还这么孝顺。比起那些虚头巴脑的炫耀,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福气。

“明远啊,”赵建国感慨地说,“爸这辈子,没给你留下多少家底,也就这点退休金,够自己吃喝。看你现在这样,爸是真放心了。爸跟着你,享福了。”

这话说得朴实,却透着真心。赵明远听得心里一暖:“爸,您说这些干嘛。您养我长大,教我做人,就是最大的家底。我现在有能力,孝敬您是应该的。您健健康康的,开开心心的,比什么都强。”

父子俩相视一笑,客厅里流淌着无声的温情。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,小区里万籁俱寂,只有偶尔几声遥远的虫鸣。

然而,这份安宁,对一墙之隔的王桂芬来说,却是最残酷的折磨。

她不知道赵建国父子在聊什么,但那种隐约的、隔着墙壁传来的、低沉的交谈声,时断时续,像魔咒一样钻进她的耳朵。她听不清具体内容,只能捕捉到一点模糊的语调——平和,轻松,带着暖意。

这更让她抓狂!

凭什么?凭什么赵建国就能这么舒坦?他儿子凭什么就能这么有钱?他退休金到底是多少?!那个“大项目”又是什么?能赚多少钱?!

王桂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,胸口剧烈起伏。黑暗中,她的眼睛瞪得溜圆,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。她掀开被子,光着脚,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下床,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边,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。

隔壁的说话声似乎停了。

她屏住呼吸,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。就在她以为彻底没动静的时候,墙那边又传来一阵轻微的、像是椅子挪动的声音,接着是清晰的脚步声,由近及远,像是走向了卧室方向。

然后,彻底安静了。灯似乎也熄灭了。

王桂芬像被抽干了力气,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。她蜷缩在那里,双臂紧紧抱住膝盖,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。刚才偷听时那种病态的兴奋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更深的嫉妒。

她知道了什么?她什么都没听到!她像个傻子一样,趴在这里偷听,却连一句有价值的话都没捞着!

“大项目……大项目……”她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这两个字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赵明远那轻描淡写的语气,像一根毒刺扎进她心里。她儿子呢?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,还在为每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发愁!凭什么?!赵建国那个闷葫芦,凭什么就能有这么出息的儿子?他凭什么能过这么好的日子?

一股强烈的、混杂着嫉妒、怨恨和不甘的酸楚感,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。她猛地抬起手,狠狠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,头皮传来一阵刺痛,却丝毫缓解不了心里的煎熬。

她不能就这么算了!绝对不能!她一定要弄清楚!赵建国!赵明远!她跟他们没完!

黑暗中,王桂芬的脸上,浮现出一种扭曲的、近乎偏执的决心。那眼神,在浓重的夜色里,亮得吓人。

第二天一大早,天刚蒙蒙亮,王桂芬就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爬起来了。一夜没睡好,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赵建国那张脸和他儿子那句“大项目”,搅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。她胡乱扒拉了几口昨晚的剩饭,味同嚼蜡。洗碗的时候,水槽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皱巴巴的睡衣前襟,她也顾不上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打听!必须打听出来!

她像做贼似的,耳朵竖得老高,听着楼道里的动静。赵建国家那边安安静静的,没什么声响。她估摸着,赵明远可能一早就出门了,赵建国大概还在睡。这是个机会!

王桂芬飞快地换上一身她自认为还算体面的衣服,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,试图把脸上的憔悴压下去一点。她深吸一口气,拉开家门,轻手轻脚地下了楼。

小广场上晨练的人不少,打太极的,舞剑的,遛鸟的,三三两两。王桂芬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,很快锁定了目标——孙秀英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,一边慢悠悠地活动着手腕脚腕,一边跟旁边另一个老太太说着什么。

王桂芬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,挤出一个自认为热情又自然的笑容,快步走了过去。

“哎哟,秀英,早啊!”她嗓门刻意拔高,带着一股熟稔的亲热劲儿,一屁股就坐在了孙秀英旁边的空位上。

孙秀英正跟人聊得起劲,被打断,有点不悦地看了她一眼,但还是点了点头:“桂芬啊,早。你这气色……昨晚没睡好?”

“咳,别提了!”王桂芬立刻抓住话头,脸上摆出一副愁苦相,“还不是操心!操心我们家那小子,工作不稳定,我这当妈的,能睡踏实吗?”她话锋一转,眼睛瞟着孙秀英,状似无意地感慨,“唉,你说咱们这岁数,不就图个儿女省心吗?像人家老赵多好,儿子出息,能带着他爸到处玩,还住那么好的酒店,啧,真是享福喽!”

她特意加重了“那么好的酒店”几个字,眼睛紧盯着孙秀英的反应。

孙秀英果然来了兴趣,停下活动的手:“你也知道老赵住好酒店了?他那朋友圈发的照片,看着是不错。不过,他儿子真那么能挣钱?给报那么贵的团?”

“可不是嘛!”王桂芬一拍大腿,像是找到了知音,“我就纳闷呢!老赵退休前也就是个工程师吧?退休金能有多高?撑死了也就那些!他儿子……叫赵明远是吧?以前也没听说多厉害啊?怎么突然就这么大手笔了?”她凑近孙秀英,压低声音,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,“秀英,你跟慧芳熟,她管着社区退休这块,知不知道老赵具体退休金多少?他儿子到底干啥的?搞这么大项目,别是……”

她没把话说完,但脸上那副“你懂的”表情,暗示意味十足。

孙秀英皱起了眉头,身子往后挪了挪,拉开点距离:“桂芬,你这打听人家隐私干啥?退休金多少,那是人家老赵的事,慧芳哪能随便说?再说了,人家儿子有本事,能挣钱孝敬老子,那是好事啊!你操这心干嘛?”

王桂芬被噎了一下,脸上有点挂不住,但还是强撑着笑容:“哎呀,我这不是好奇嘛!再说,也是为了老赵好!你说他一个老头子,儿子突然赚大钱了,这钱……来路正不正啊?咱不都是老邻居嘛,关心关心!”

“你这关心法可够特别的。”孙秀英撇了撇嘴,站起身开始活动腰,“人家儿子正当职业,赚的钱光明正大,有啥不正的?我看你就是瞎操心。行了,我活动完了,回家做饭去了。”说完,也不等王桂芬再开口,转身就走了,留下王桂芬一个人坐在石凳上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
旁边那个老太太也讪讪地笑了笑,起身溜达开了。

王桂芬气得直咬牙!好你个孙秀英,装什么清高!以前嚼舌根的时候不也挺欢实?现在倒装起好人来了!她愤愤地站起身,在原地转了两圈,心里那股邪火没处发,憋得难受。

不行,孙秀英这条路走不通,她还有别的办法!

她眼珠子一转,又有了主意。她快步走到小广场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,掏出手机。手指在通讯录里翻找着,找到了刘慧芳的电话。她犹豫了几秒,清了清嗓子,按下了拨号键。

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,传来刘慧芳略带疲惫的声音:“喂?桂芬啊?这么早有事?”

“慧芳主任!是我!”王桂芬立刻换上一种既焦急又委屈的腔调,“主任啊,我……我这心里不踏实啊!想跟您汇报汇报!”

“汇报?汇报什么?”刘慧芳的声音带着疑惑。

“就是……就是赵建国的事啊!”王桂芬语速飞快,“主任,您是不知道,昨天广场上闹那一出,我这心里……难受啊!我承认,我昨天说话是有点冲,可我也是为了社区着想啊!您想,他老赵,退休金就那么点,他儿子……赵明远,以前也没听说多出息,这突然就能给他爸报那么贵的旅游团?这钱……能是正经来的吗?主任,您管着咱们社区,可不能不管啊!这要是传出去,说咱们社区有人……那影响多不好!您得查查啊!至少得问问他退休金到底多少,心里有个数吧?”

她一口气说完,屏住呼吸等着那边的反应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,刘慧芳的声音再响起时,明显带上了严肃和不耐烦:“王桂芬!你还有完没完?!昨天闹得还不够难看?人家老赵退休金是国家按规定发的,合理合法!他儿子干什么工作,赚多少钱,那是人家的本事!只要不违法,你管得着吗?社区有什么权力去查人家的隐私?你这种捕风捉影的想法很危险!我警告你,不要再到处打听,更不要再造谣生事!邻里之间,要互相尊重!你再这样,我可真要找你好好谈谈了!”

刘慧芳的声音不大,但透过话筒传过来,字字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王桂芬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。她张了张嘴,想辩解,可刘慧芳根本没给她机会。

“我这边还有事,挂了。你好自为之。”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。

王桂芬僵在原地,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,从头顶凉到脚底板。她捏着已经挂断的手机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羞辱、愤怒、还有一丝被彻底戳穿的恐慌,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她的心脏。她没想到,连刘慧芳都这么不给她面子,还训斥她!

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,脚步虚浮。刚走到自家单元楼下,迎面就碰上了正从楼道里走出来的赵建国。

赵建国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运动服,看样子是刚晨练完回来,手里还拎着个装了豆浆油条的塑料袋。他面色红润,精神头十足,看到王桂芬,脚步顿了一下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微微点了下头,算是打过招呼,就准备侧身上楼。

“老赵!”王桂芬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有点尖利。

赵建国停下脚步,回头看她,眼神平静无波:“有事?”

王桂芬被他这平静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,一股无名火又蹭地冒了上来。她往前一步,挡在楼梯口,语气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质问和急切:“老赵!你……你儿子昨天说的那个大项目,到底是什么项目?在哪儿搞?能赚多少钱?”

赵建国皱起了眉头,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悦和一丝……看傻子似的无奈。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桂芬那副憔悴又激动的样子,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过去:“王桂芬,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?我儿子做什么,赚多少钱,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?你大清早堵着我问这个,不觉得好笑吗?”

说完,他不再理会王桂芬瞬间变得煞白的脸,绕过她,径直上楼了。留下王桂芬一个人站在楼道口,像个被遗弃的木偶,耳边还回响着赵建国那句“不觉得好笑吗”。

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眼前阵阵发黑。羞辱!这是赤裸裸的羞辱!赵建国那眼神,那语气,分明就是在嘲笑她!嘲笑她多管闲事!嘲笑她不自量力!

王桂芬猛地转过身,踉踉跄跄地冲回自己家,“砰”地一声摔上门。背靠着门板,她胸口剧烈起伏,大口喘着粗气,像一条离了水的鱼。她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!赵建国!他凭什么这么对她?他儿子凭什么那么神秘?!

“大项目……大项目……”她神经质地念叨着,眼神涣散。不行!她不能放弃!她一定要知道!这口气,她咽不下!

她像困兽一样在客厅里来回踱步,焦躁不安。目光扫过茶几上的座机电话,一个更加疯狂、也更加冒险的念头,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脑子。

她死死地盯着那部电话,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。赵建国不肯说,赵明远……她直接找赵明远!趁他不在家的时候!她就不信,一个年轻人,还能比他爹更难对付?
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像野草一样疯长,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顾忌。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快步走到座机旁,拿起听筒。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她凭着记忆,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赵建国家的电话号码。

听筒里传来“嘟……嘟……”的忙音,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尖上。她屏住呼吸,心脏跳得像要炸开。

响了五六声,电话被接起来了。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传来:“喂?哪位?”

是赵明远!他居然在家?!

王桂芬吓得手一抖,差点把听筒扔出去!她慌忙捂住话筒,大气不敢出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她万万没想到,赵明远这个点竟然会在家!

电话那头,赵明远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,又“喂”了一声,语气带着点疑惑。

王桂芬冷汗都下来了,手心里全是汗。她急中生智,捏着鼻子,用一种又尖又细、刻意伪装的声音,含含糊糊地说:“喂?是……是赵建国家吗?我找……找赵工,有点技术上的事想请教……”她胡乱编了个借口,声音抖得厉害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,随即传来赵明远礼貌但清晰的声音:“哦,不好意思,我爸他出门晨练还没回来。您是哪位?方便留个姓名和电话吗?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回过去。”

“不……不用了!”王桂芬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,慌得语无伦次,“我……我晚点再打!晚点再打!”她说完,不等赵明远反应,啪地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。

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,王桂芬像虚脱了一样,腿一软,差点瘫倒在地。她扶着茶几边缘,大口喘着气,后背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。

失败了!又失败了!还被赵明远接到了电话!他会不会起疑?他刚才那语气……听着挺正常的,应该没听出是她吧?

惊魂未定之际,王桂芬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家阳台。她家阳台和赵建国家的阳台是斜对角的,中间隔着楼间距。她鬼使神差地,蹑手蹑脚地挪到阳台门边,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,偷偷望过去。

赵建国家的客厅窗户开着透气。透过窗户,她清晰地看到赵明远的身影。他正站在客厅里,手里拿着无绳电话的听筒,眉头微蹙,似乎在思索着什么。然后,他放下听筒,拿起自己的手机,拨了个号码,放在耳边。

“喂,李总,是我,明远。”赵明远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,隐约飘了过来,“嗯,对,刚才接到个电话,挺奇怪的,说是找我爸请教技术问题,声音听着不对劲……没事没事,我就是跟您说一声,那个生态旅游项目配套的水利工程评估报告,我昨晚大致看了,有几个关键数据可能需要现场复核……对,我计划下月初过去一趟,实地看看……好,行,那先这样,回头把详细行程发您……”

后面的话,因为赵明远拿着手机走开了几步,王桂芬听不清了。但前面那几句——“生态旅游项目”、“水利工程”、“下月初过去”、“实地看看”——像几道惊雷,在她耳边炸响!

生态旅游项目!水利工程!下月初过去!

王桂芬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,呼吸都停滞了!她死死地扒着阳台门的缝隙,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。虽然只听了个大概,但“大项目”这三个字,瞬间有了具体的指向!是真的!赵明远真的在搞大项目!听起来还是跟水利、旅游有关的!而且马上就要出差去实地了!

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夹杂着更深的嫉妒,像电流一样窜遍她的全身!她知道了!她终于知道了一点!虽然还是不知道具体赚多少钱,不知道赵建国的退休金,但她抓到了关键信息!

赵明远的身影消失在客厅深处,大概是回房间了。王桂芬还僵在阳台门边,保持着偷听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晨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,映着她那张因为激动和熬夜而显得格外扭曲的脸。她的眼神亮得惊人,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光芒。

“下月初……生态旅游……水利工程……”她嘴里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词,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。

她知道了!她终于抓住一点尾巴了!赵建国,赵明远,你们等着!

王桂芬像打了鸡血一样,浑身充满了扭曲的干劲。接下来的几天,她像着了魔,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“生态旅游”和“水利工程”这几个字眼上。

她不再直接找赵建国或赵明远的麻烦,那太蠢了,上次的教训够深刻了。她把战场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地方——社区的活动室、小区的棋牌室、甚至是菜市场里。她开始用一种看似闲聊、实则处处设套的方式,旁敲侧击地打听。

“哎,老李,听说了吗?现在南方搞生态旅游可火了!那地方,山清水秀的,听说还有大工程配套呢!”王桂芬坐在社区活动室的角落里,一边心不在焉地织着毛衣,一边跟旁边一个退休的老教师搭话,眼睛却瞟着不远处的赵建国。赵建国正和几个老伙计下棋,神情专注,根本没留意这边。

老李推了推老花镜,慢悠悠地说:“哦?是吗?不太清楚。我这把老骨头,就爱在家门口转转。”

“啧,你这就跟不上时代了!”王桂芬撇撇嘴,声音故意放大了点,“这生态旅游啊,讲究的是原生态!有山有水,最好还带点水利工程,显得有文化底蕴!你们说是不是?”她目光扫过活动室里的其他人,尤其留意赵建国的反应。

赵建国正拿起一颗棋子,闻言只是抬了下眼皮,没什么表情,又低头研究棋局去了。

王桂芬心里暗骂一句“装蒜”,继续她的表演:“听说搞这种项目可赚钱了!那配套工程,动辄就是上亿的投入!啧啧,能沾上边的,那都是……”她故意拖长了调子,暗示意味十足。

一个正在看报纸的老头抬起头,疑惑地问:“桂芬,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?你家有亲戚搞这个?”

王桂芬心里一咯噔,脸上却堆起笑:“嗨,我这不是关心国家发展嘛!看电视新闻,看报纸,多学学呗!咱们退休了也不能落伍啊!”她赶紧把话题扯开,心里却更憋屈了。她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,卖力表演,观众却反应平平。

几天下来,她收获甚微。除了收获几个“王桂芬最近怎么关心起这个了”的疑惑眼神,以及孙秀英偶尔投来的、带着点看戏意味的打量,她几乎一无所获。赵建国那边更是稳如泰山,该下棋下棋,该遛弯遛弯,仿佛她那些刻意的话语都是空气。

王桂芬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发。这天下午,她又坐在小广场的石凳上,对着花坛里的月季生闷气。孙秀英遛完狗,慢悠悠地走过来,在她旁边坐下。

“哟,桂芬,还在琢磨你那‘生态旅游’呢?”孙秀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,“我看你这几天,魔怔了似的。”

王桂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扭过头:“谁魔怔了?!我这是关心时事!”

“得了吧。”孙秀英嗤笑一声,“你关心时事是假,关心人家赵明远是真吧?怎么,还没死心?还想打听人家项目赚多少钱?”

王桂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嘴硬道:“我打听他干嘛!我就是……就是觉得好奇!你说他一个搞水利的,怎么突然又搞上生态旅游了?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?别是吹牛吧?”

孙秀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:“人家赵明远搞什么项目,跟你有什么关系?人家亲口跟你说的搞水利了?还是搞旅游了?不都是你自己瞎猜的吗?再说了,搞项目的人,懂点其他方面的知识,不是很正常吗?你以为都跟你似的,就会嚼舌根?”

这话像刀子一样戳在王桂芬的心窝上。她最恨别人说她只会嚼舌根!她腾地站起来,指着孙秀英:“孙秀英!你什么意思?!我嚼舌根?我那是关心社区和谐!我怕有人弄虚作假,影响咱们社区名声!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,事不关己高高挂起!”

“社区名声?”孙秀英也站了起来,毫不示弱,“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!赵建国儿子出息了,带着老爹出去玩了,你就眼红!你就难受!你非要扒拉人家那点事,把人家说得一文不值你才舒服!王桂芬,我告诉你,你这心态有问题!”

两人的争吵声引来了旁边几个邻居的注意。王桂芬一看有人围观,更是气急败坏,嗓门更高了:“我眼红?我眼红他什么?!我儿子也在上班!我……我……”她突然卡壳了,她儿子确实只是个普通职员,跟赵明远那种能搞“大项目”的根本没法比。这对比让她更加难堪,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
“你什么你?”孙秀英冷笑,“说不出来了吧?我劝你消停点吧!再这么下去,我看你才是影响社区和谐的那个!”

说完,孙秀英牵起狗绳,白了王桂芬一眼,转身走了。留下王桂芬一个人站在原地,在邻居们或好奇、或鄙夷的目光中,气得浑身发抖,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。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,所有的算计和表演,都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。

羞愤交加之下,一个更疯狂、更不计后果的念头,在她被嫉妒烧得滚烫的脑子里成型了。

她拿出手机,手指颤抖着,点开了旅游预订的APP。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旅游线路晃得她眼花。她根本不懂什么生态旅游,也不关心水利工程。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赵明远下月初要去南方!去搞那个项目!她要跟过去!她要亲眼看看!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!看看他是不是真那么风光!

她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,在APP里疯狂地搜索着“南方”、“生态旅游”相关的线路。价格?她不在乎了!只要能靠近赵明远出差的那个地方!只要能有机会“偶遇”!她要当面揭穿他!她要让他难堪!

终于,她找到了一条线路。目的地是南方一个以山水著称的旅游城市,宣传页面上赫然写着“探索生态秘境”、“感受水利文化”之类的标语。时间,正好覆盖赵明远下月初的行程!价格……王桂芬看着那个四位数的价格,眼皮狠狠跳了一下。这几乎是她小半年的退休金!她咬着牙,心一横,点下了“立即预订”。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,她的手心全是冷汗,心脏狂跳不止。

订完票,王桂芬像是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但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空虚和隐隐的不安攫住。她真的要去吗?这么远……一个人……就为了去“看看”赵明远?值得吗?

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就被更强烈的偏执压了下去。值得!怎么不值得!她花了这么多钱,受了这么多气,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?她要让赵建国父子看看,她王桂芬也不是好惹的!她要去现场,抓他赵明远的把柄!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他赵明远没什么了不起的!

接下来的日子,王桂芬陷入了另一种焦灼的等待。她像做贼一样,偷偷收拾行李,不敢让家里人知道。她密切关注着赵建国家的动静,竖起耳朵听着楼道里的声音,试图捕捉赵明远出发的具体时间。她甚至偷偷观察赵明远开的那辆车,记下车牌号,幻想着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街头“偶遇”时的场景。

她的反常举动,自然逃不过邻居们的眼睛。尤其是孙秀英。

这天傍晚,孙秀英下楼扔垃圾,正好看见王桂芬在楼下车棚里鬼鬼祟祟地摆弄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。

“哟,桂芬,这是要出远门啊?”孙秀英故意大声问道,眼神里满是探究,“这箱子看着不错嘛,新买的?要去哪儿潇洒啊?”

王桂芬吓了一跳,手忙脚乱地把箱子往里推了推,强装镇定:“啊……没,没去哪!就……就收拾收拾东西,家里太乱了!”

“收拾东西用新箱子?”孙秀英明显不信,“我看你这是要出门吧?还保密?该不会……是去南方吧?”她故意拖长了“南方”两个字,眼神瞟向赵建国家窗户的方向。

王桂芬的脸唰一下白了,心虚地不敢看孙秀英的眼睛: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!我去什么南方!我就在家待着!”

“是吗?”孙秀英笑了笑,那笑容在王桂芬看来格外刺眼,“那我可等着看新闻了,看看咱们社区有没有人‘偶遇’什么大项目去。”说完,她拎着垃圾袋,哼着小曲走了。

王桂芬站在原地,只觉得手脚冰凉。孙秀英知道了!她肯定猜到了!这个老狐狸!她会不会去告诉赵建国?或者告诉刘慧芳?

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,几乎要把她淹没。她看着那个崭新的行李箱,第一次对自己这个疯狂的计划产生了动摇。真的要这么做吗?万一……万一被发现了,她这张老脸往哪搁?

然而,开弓没有回头箭。钱都花了,牛也吹了(虽然是在心里吹的),她王桂芬已经骑虎难下。她咬咬牙,眼神重新变得狠戾起来。开弓没有回头箭!去!必须去!她豁出去了!

就在这种煎熬和偏执的拉扯中,时间一天天过去。赵明远出发的日子,越来越近了。

这天晚上,赵建国家里。

赵明远把最后一件衬衫叠好,放进一个轻便的旅行包里。他这次出差轻车简从,只带必要的换洗衣物和工作用品。

“爸,东西都收拾好了,明天一早的飞机。”赵明远拉上背包拉链,对坐在沙发上的赵建国说。

赵建国点点头:“嗯,路上注意安全。南方那边雨水多,记得带伞。到了地方,工作归工作,也要注意休息。”

“放心吧爸,我知道。”赵明远笑了笑,“这次过去主要是实地复核几个数据,跟当地部门开个协调会,行程不算太紧。等那边理顺了,下次有机会,真带您去玩玩。”

“好,等你消息。”赵建国看着儿子沉稳干练的样子,心里很踏实。

父子俩又闲聊了几句。赵明远完全不知道,就在一墙之隔,一双充满嫉妒和偏执的眼睛,正死死盯着他们家的灯光,耳朵竖得老高,捕捉着任何一点可能泄露行程的信息。更不知道,一个针对他的、荒唐又可笑的“偶遇”计划,已经蓄势待发。

夜色渐深,赵建国家的灯光熄灭了。整个小区陷入沉睡。

而王桂芬,却在她黑暗的卧室里,睁着眼睛,盯着天花板。她的行李箱藏在床底下,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。她的手里,紧紧攥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旅游行程单,上面“南方X市”、“生态探秘五日游”的字样,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

明天!就是明天!赵明远要出发了!她也要出发了!

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。是当众揭穿赵明远“虚伪面目”的胜利?还是又一次自取其辱的惨败?巨大的未知感让她恐惧,但那股疯狂的偏执,又让她无比亢奋。

她翻了个身,把行程单死死压在枕头底下,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黑暗中,她的呼吸粗重而不规则,眼神在恐惧和兴奋中不断切换。

她只能赢,不能输!

南方的火车站,人潮涌动,空气里带着湿热的水汽。王桂芬拖着那个崭新的行李箱,像条尾巴似的,不远不近地缀在赵明远身后十几米的地方。她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挺拔的背影,心跳得又快又乱,手心全是汗。几天前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儿,在真正踏上这片陌生土地时,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隐隐的恐慌替代了不少。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,更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。揭穿?怎么揭穿?她连赵明远具体要去哪儿都不知道。

赵明远步履从容,完全没留意身后这个幽灵般的跟踪者。他走到出站口附近,脚步顿住,似乎在等人。王桂芬赶紧闪身躲到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,只探出半个脑袋,紧张地窥视着。

没过几分钟,一个穿着挺括衬衫、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,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,远远就伸出手:“赵工!赵工!可算把您盼来了!一路辛苦!”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,看打扮像是助理。

赵明远微笑着与来人握手:“张经理客气了,辛苦你们来接站。”

“应该的应该的!”张经理态度恭敬,“车就在外面,咱们先去酒店安顿?下午的协调会都安排好了,水利局和文旅局的领导都会到场。”

“好,听张经理安排。”赵明远点点头,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去。

柱子后面,王桂芬听得清清楚楚!水利局!文旅局!领导!协调会!赵明远不是来打工的,他是被当贵客请来的!是来开会的!那个张经理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,像是对待什么大人物!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!

一股强烈的失落和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,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嫉妒和不甘压了下去。凭什么?凭什么他就能这么风光?她王桂芬花了那么多钱,跟做贼一样跑到这里,就是为了看他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?

不行!不能就这么算了!她花了钱,受了罪,不能空手而回!她一定要让他难堪!哪怕……哪怕只是恶心恶心他也行!

眼看赵明远一行人就要走出车站大厅,王桂芬脑子一热,什么后果都顾不上了!她猛地从柱子后面冲出来,像一颗炮弹一样射向赵明远的方向,嘴里还尖声叫着:

“赵明远!你给我站住!”

这一嗓子,在嘈杂的火车站里也显得格外突兀。赵明远和张经理等人都诧异地停下脚步,回头望来。

王桂芬冲到赵明远面前,因为跑得太急,气息不匀,胸口剧烈起伏,脸上因为激动和长途奔波显得憔悴又扭曲。她指着赵明远,手指都在发抖,声音尖利得破音:

“赵明远!你……你装什么大尾巴狼!你爸那点退休金,加上你赚的那点钱,就够你嘚瑟了?还报什么高端团?还住星级酒店?你爸的钱来路正吗?你的钱来路正吗?别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!我今天就要当着大家的面,揭穿你的真面目!”

她越说越激动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赵明远脸上了。周围等待接站、路过的旅客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,好奇地围拢过来,指指点点,还有人举起了手机。

赵明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眉头紧紧皱起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、不解,还有一丝被当众冒犯的愠怒。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、语无伦次的邻居阿姨,完全不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,更不明白她这番毫无根据的指控从何而来。

“王阿姨?”赵明远的声音沉了下来,带着一种强压的冷静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你刚才在说什么?”

“我说什么?”王桂芬见他这副“装糊涂”的样子,更是气炸了肺,声音拔得更高,“我说你和你爸的钱不干净!我说你们父子俩都是装模作样的骗子!你有本事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!你爸退休金到底多少?你搞的这个什么破项目,到底赚了多少黑心钱!”

她一边喊着,一边还想扑上去拉扯赵明远,被张经理带来的一个年轻助理眼疾手快地挡开了。

张经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泼妇骂街搞懵了,但他很快反应过来,看着赵明远:“赵工,这……这位是?”

赵明远看着王桂芬那张因嫉妒而彻底扭曲的脸,再联想到她之前在家属院的种种行为,瞬间明白了。一股深深的荒谬感和极度的厌烦涌上心头。他深吸一口气,转向张经理,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

“张经理,这位是我家邻居王桂芬女士。她对我个人和我家庭有一些毫无根据的误解和臆测。很抱歉在公共场合打扰到大家,也影响您的工作了。请放心,这只是她的个人行为,与我们此次的项目合作无关。我们公司和我个人,一向公私分明,遵纪守法,经得起任何调查。”

他的声音不高,但清晰地传遍了周围。这番话,既解释了王桂芬的身份(一个胡搅蛮缠的邻居),又撇清了与工作的关系,更表明了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态度。

张经理立刻会意,脸色也沉了下来。他看向王桂芬,语气变得严肃而疏离:“这位女士,我不知道你和赵工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,但这里是公共场合,你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干扰了他人,也涉嫌诽谤!我们和赵工的合作是完全合法合规的,他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,我们公司有充分的了解和信任!请你立刻停止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!否则,我们将考虑报警处理!”

“报警”两个字像一盆冰水,瞬间浇灭了王桂芬一部分疯狂的气焰。她看着张经理严肃的脸,看着赵明远那冰冷而带着一丝怜悯(这怜悯比愤怒更让她难受)的眼神,再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,那些手机镜头像无数只眼睛,嘲弄地对着她。

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。她像个疯子一样,在千里之外的火车站,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,对着赵明远撒泼!她那些精心策划的“偶遇”、“揭穿”,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!

巨大的羞耻感像海啸一样将她淹没。她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刚才那股叫嚣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难堪。她张着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这时,围观的人群里,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,接着是更多的窃笑和议论。

“这大妈疯了吧?跑这么远来闹?”

“看着像有仇?但人家小伙子看着挺正派的啊!”

“啧啧,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啊!”

“快拍下来,发网上,标题就叫‘大妈千里追凶,火车站上演大型社死现场’!”

“哈哈哈,这大妈要火了!”

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王桂芬的耳朵里。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!她不敢再看赵明远,不敢看张经理,更不敢看那些举着手机的人。她猛地低下头,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在身前的助理,像个没头苍蝇一样,拖着那个崭新的行李箱,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,朝着车站外面慌不择路地逃去。那个狼狈逃窜的背影,和之前她幻想的“胜利揭穿”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。

赵明远看着王桂芬消失在人群中的方向,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对张经理说:“抱歉,张经理,一点小插曲,让您见笑了。我们走吧。”

张经理连忙摆手:“哪里哪里,赵工您受委屈了。这种不可理喻的人,不用理会。车就在前面,请。”

赵明远点点头,一行人重新迈步,很快汇入了出站的人流,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
而王桂芬,一路狂奔,直到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敢停下来。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大口喘着粗气,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。行李箱歪倒在脚边。她看着这个崭新的、花了她小半年退休金的箱子,再看看自己这身狼狈的样子,听着远处火车站隐约传来的喧嚣,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悔恨和绝望瞬间将她击垮。

她双腿一软,瘫坐在冰冷的地上。完了,全完了。钱花了,罪受了,脸丢尽了!不仅没达到目的,反而成了所有人的笑柄!那些拍照的人,那些议论声,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回响。她知道,用不了多久,这件事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她那个家属院。孙秀英会知道,刘慧芳会知道,所有的邻居都会知道!她王桂芬,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,一个千里送人头的笑话!

她捂着脸,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,压抑的、绝望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。什么退休金,什么高端团,什么大项目,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。她输掉的,是她最后一点可怜的颜面和尊严。

几天后,王桂芬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家属院。她像做贼一样,挑了个大清早没人的时候溜进家门,然后好几天都没敢出门。她总觉得邻居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,总觉得能听到他们在背后的嘲笑。

她花了大价钱买的那个“生态探秘五日游”,只去了火车站那一趟,就草草结束了。剩下的行程,她连景点大门都没敢靠近,整天缩在廉价的小旅馆里,食不知味,夜不能寐,度日如年。

而家属院里,风平浪静。赵建国依旧每天去小广场下棋遛弯,气色红润。赵明远出差回来后,一切如常。关于王桂芬在南方火车站闹出的那场笑话,像一阵风一样,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小区。只是没人当着她的面提,但那无处不在的、意味深长的眼神,和偶尔飘来的、压低声音的窃笑,比当面骂她更让她难受。

孙秀英有一次在楼道里碰到她,什么也没说,只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,然后“嗤”地笑了一声,摇摇头走了。那声笑,比任何话都锋利。

王桂芬彻底蔫了。她不再去小广场,不再参与任何邻里活动。她变得沉默寡言,眼神躲闪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,迅速地衰老颓败下去。那个曾经最爱东家长西家短、嗓门最大的王桂芬,消失了。她成了家属院里一个无声的、被人遗忘的角落。

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赵建国坐在自家阳台上,泡了一杯儿子孝敬的好茶,慢悠悠地品着。微风拂过,带来楼下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。他看着楼下小广场上其乐融融的邻居们,脸上露出平和的笑容。

偶尔,他的目光会扫过王桂芬家那扇紧闭的窗户,眼神里没有嘲讽,没有得意,只有一丝淡淡的、近乎怜悯的感慨。他端起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,对着空气,也像是对着那个再也不敢露面的邻居,低声自语了一句:

“人啊,还是本分点好。多行不义,到头来,害的还是自己。”

茶香袅袅,阳光正好。赵建国惬意地靠在藤椅上,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、宁静祥和的退休时光。而那些喧嚣、算计和不堪,仿佛已经隔了很远很远。

本文为虚构创作,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为虚构创作,地名人名虚构,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,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,仅用于叙事呈现,请知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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